“娘娘,天黑了。”丫鬟提醒道。
凰九的心思才驟然從那悠久的記憶中收回,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疼,再看手裡那細嫩的菩提葉子早就被她掐成了碎末,碧綠的汁液染就了細白的手指,混着掌心的鮮血一處說不出來的妖嬈詭異。
凰九眼睛眨了眨,所有的脆弱和無助都盡數散去,鳳眸染上冰冷,許久才自言自語一般道:“這凝歌倒是真沒有叫本宮失望。”
被喚作言笑的正是凰九身邊的大丫鬟,生的珠粉玉面,年紀比凰九還要長上幾歲,面上未開口就見七分笑,聽聞凰九的話連忙上前摻了凰九的手:“娘娘,這纔是一顆好棋子不是麼?只是奴婢不明白……您爲何幫凝嬪……她若是今日在慈寧宮遭難,豈不是正和我們的心意麼?”
凰九半眯着鳳眼,冷笑道:“那豈不是太便宜了他?”
凰九面色複雜,兩道彎月一般的柳眉深深的蹙在一處,姣好的額頭上都是清淺的皺紋,她伸手拂去,心中就愈加的冰冷。
這些溝壑中的任何一道,哪一個不是灌滿了淚水和期許,這都是要拜鳳于飛所賜,自然是要一點一點討回來。
“言笑,本宮……已經回不了頭了。他無情,難道本宮還要固守坤寧宮不成?”凰九邁出門檻,瞧着已經暗沉的天色茫然道。
榮華富貴之後,都是一些莫須有的東西。在這皇宮裡面,真情實在是卑微的可憐。原本韶光正好的面容上面如今都是仇恨和冰冷。
言笑無言,自然是知道這個“他”指的是皇上鳳于飛,心裡微微的長嘆了一口氣,暗想皇后終究是愛那人太深,以至於這些愛如今盡數都變成了恨。
是啊,如何能不恨。在這四面高強的深宮後院裡面,唯獨坤寧宮冰冷如窟穴,堂堂皇后居然還是處子之身,多少的耐心和青春萌動都被消磨殆盡,如何不恨?
“娘娘,我們回去吧。”言笑避開話題,小心翼翼的攙扶凰九過了慈寧宮的宮門,當年選秀站在這裡的時候,是不是不曾料到今日會有這樣的境地?
……
是夜,凝歌伏在牀上由秋少給後臀的傷擦藥,秋少噎着氣,下手也一忽兒輕一忽兒重的,疼的凝歌齜牙咧嘴的。
“太后忌諱妃嬪與裕王爺之間的事情,每每遇見這樣的事情都是嚴加打殺,這楚風宮比那冷宮要恐怖的多,進冷宮尚且還能活命,進了楚風宮一個不小心就只能從這皇宮裡消失。公主,您能活着回來真是太好了。”秋少抽噎道,順手抹了一把眼淚。
“消失?”凝歌心中一驚,猛地一個回頭卻牽動了後面的傷口,連忙回頭趴好。
“是啊!裕王爺是禍害,您怎麼能去招惹他,否則被灌上穢亂宮闈的罪名豈不是隻能有死命一條?”秋少苦口婆心,每一句話都要在凝歌的腦海中炸出一個空洞來。
凝歌總算是明白太后來宣旨的時候凝歌瞧見那大太監爲何是那樣害怕的神情了,也總算是能理解鳳於曳當時說的他本就是禍害的真正意思。
想起那個筆直落寞的背影,還有那要完全依靠柺杖的腿腳。那樣驕傲的人,是不是每一次都是這樣被灌上穢亂宮闈的罪名的?
所以曳香院和楚風宮就成了皇宮內的雷池,怕是連鳳于飛自己都甚少涉足。
爲什麼不肯放他出宮呢?
所有的謎題都直接指向了曳香院的鳳於曳,凝歌卻如何都找不到要責怪他的理由。只覺得悲憫叢生,自顧自的想着鳳於曳被囚禁在那裡的各種滋味。
“叩叩!”凝歌正在沉思中,門口卻忽然響起敲門的聲音。秋少臉色微變,瞧着牀上舊傷未復的凝歌嘟噥道:“不會又是……”
“不會的。”凝歌打斷了秋少的話頭示意她去開門。
鳳于飛和雲安太后不會放了她還專門敲門來殺人。
推門進來的是凰九身邊的大丫鬟言笑,後面跟着一溜兒的丫鬟,一人手裡一個暗紅色的托盤,上面覆以綾羅綢緞爲遮蓋,衣裙迤邐,不等凝歌反應過來已經到了牀前,而她的大丫鬟秋少早就不知道被這些人推搡到哪裡去了。
凝歌蹙眉,身子也跟着繃緊。瞧着那些人步履輕盈,落地無聲,這個個身上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若是來者不善,她怕是一手難敵衆怒。
這皇后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凝歌只在慈寧宮和言笑有那麼一個匆匆一瞥的會面,知道是皇后凰九身邊的人。想起來凰九今天不遺餘力在雲安太后面前求情,她心裡總是有一種詭異的不安。
凰九,太過神秘高深,至少不會像是表面看見那樣的大方得體。她不能確定凰九就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人,身子繃得緊連累的身後的傷口千般萬般的疼,一時之間冷汗如雨,看的言笑心中微微一愣。
果真如皇后娘娘說的,這凝歌不似等閒物。從前還是個軟柿子,如今看來卻是裝出來的了。即便是這樣的討好還有防備,可見心思不若面上的清淺。
凝歌禮貌性的想要翻身起來,言笑心思一轉,連忙上前按住,笑道:“凝嬪娘娘折煞奴婢了。我們皇后娘娘惦記您身上有傷,這楚風宮簡陋,怕您吃了苦頭,特意叫奴婢來給您送些日常用的東西。”言笑人如其名,言辭之間都帶着笑意。
“這是上好的凝脂傷藥,您身子上有傷擦了這個,不消半月連傷疤都瞧不見。這可是西域上貢的上品,皇后娘娘今日特意拿了出來送與娘娘。這個是上好的血燕,這個是珠翠頭面六副。這是……”言笑指着那托盤裡的東西一個一個給凝歌清點,凝歌卻只是半眯着眼睛聽得心不在焉,最後只聽得一句:“皇后娘娘有交代,楚風宮人員稀少,特意點了六個丫頭、四個小太監伺候娘娘日常起居。奴婢把人都帶來了,您挑挑看。”
凝歌一機靈,下意識道:“不必了,我這裡有秋少就夠了。”
言笑也不惱,繼續說道:“秋少是娘娘的陪嫁丫鬟,自然是要貼身伺候。只是這麼大的楚風宮就秋少一個人未免是要累着她,娘娘或者刻意挑幾個中意的留在外院灑掃也是好的。”
凝歌心思一轉,點了頭瞧着幾個款款走上來行李的丫頭,耳朵微微動了動,信手點了兩個就對着言笑真摯:“請姑娘帶謝皇后娘娘。今日之恩,凝歌必當謹記。”凝歌謝恩的話說的滴水不漏,言笑微笑點頭,帶着丫鬟告別凝歌準備回宮。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之間難辨真假。凝歌的目光依舊是停留在那衣裙迤邐的丫鬟們的腳下。
什麼聲音都沒有。
這些丫頭和言笑一樣,都是有些功夫的人。或許是皇后當真有心要這些丫頭前來護着楚風宮,也或者是另有所圖,凝歌心中沒有決斷,對於和皇后的關係更是沒有把握。
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秋少,只是那丫頭心靈太過脆弱,可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自己真正的主子已經死了的勁爆消息呢。
言笑走後,秋少才從門外漲紅着臉擠了進來,凝歌揮手示意關門,秋少覺察出來凝歌似乎是有話要說,連忙湊到了牀前:“公主,怎麼了?”
“點進來的那兩個丫頭走了麼?”
“恩!皇后娘娘怕驚擾了您休息,吩咐她們明日過來。”秋少眨巴這大眼,瞧着一屋子的禮物:“公主,皇后娘娘果真是體貼呢!知道楚風宮的地位要不到這些,竟然每一樣都選着給您送過來了。”
凝歌反問:“是麼?”
“是啊!據說皇后娘娘十一歲就進了宮,和皇上感情甚篤,向來體恤六宮。公主您是知道的,從前您也沒少受皇后娘娘照拂呢。”秋少掀開被子挑了凰九送來的傷藥準備個凝歌上藥。
“感情甚篤?沒少受照顧?”凝歌伏在枕頭上只覺得後臀一陣清涼入骨,竟然真的就消減了許多的疼痛。
凝歌的心思總算是騰出了空來想着秋少話裡的那幾個字,要說凰九和鳳于飛怎麼看都沒有感情甚篤的感覺吧?
難道是她多想了?
“秋少……其實我……”凝歌思忖良久,還是決定要告訴秋少自己的身份以方便問話,只不過話剛說了一半,就聽見剛被合上的門“砰!”的一聲被推開。
擡頭看去,門口站的不是別人,卻是一身龍袍加身的鳳于飛。
凝歌蹙眉,這一環接着一環,一個接着一個,還真是沒完沒了了啊。今天搬家的時候沒有去燒柱高香,菩薩一定是要來責罰她來了。
秋少被 嚇的不輕,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皇……皇上……吉祥……”
“你下去。”鳳于飛絲毫沒有損壞了別人大門的自覺,一揮手就遣退了秋少,踱步向着凝歌走來。
看來有人比他更早來一步,接連着幾天的用度都已經奉上了。這滿屋子的金銀珠寶,貴重藥材,她和她的丫鬟是不是在這屋子裡偷偷樂開了花?
鳳于飛深深的掃了一眼四周琳琅滿目的托盤,瞧着木訥在原地的秋少聲音冰冷:“還不滾?!”
秋少一溜煙跑了,連凝歌的身後的被子也忘了遮蓋。鳳于飛的視線落定在凝歌后臀,眼光幽深,深棕的瞳仁裡窺不見是什麼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