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昭明月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
自從她從敘利亞回來,她時常從夢中驚醒,一些小小的聲音會在她的耳畔無限放大、循環。這或許就是後遺症吧,目睹了戰爭的慘烈,她才明白這裡是一塊多麼和平的土地。
她從澳大利亞回來不過一年多,去年九月她聽說何夏作爲一名記者遠赴敘利亞,她還得知何夏是主動請纓的。但是昭明月還是理解不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爲什麼要做出這個決定。還有小橙子,她看了看正在玩小皮球的小橙子,也就是何夏和程迦的兒子。
昭明月不明白,何夏爲什麼不告訴他小橙子的存在,而是偏偏要去最危險的地方。小橙子才三歲,剛上幼兒園,他還什麼都不懂,只是看不到媽媽偶爾哭鬧,昭明月作爲何夏最好的朋友,自然而然地肩負起了每天接送他得任務。
這一天中午,昭明月打開電視,正好無意間看到國外戰事得報道。上面說敘利亞戰事白熱化,有人在裡面受了傷,還有一些人失蹤了。她越想越不安,這一天晚上,她摟着小橙子卻怎麼也睡不着。
她不能看着何夏陷入危險當中,她給小橙子的爺爺奶奶打了電話,又訂了獨自去往敘利亞的飛機。
清晨她就抵達了大馬士革,又在聯繫好的退役士兵帶領下來到局勢最爲緊張的阿勒頗地帶,到處都是炮火、硝煙。昭明月必須得十分小心,她們跟隨着當地的武裝部隊,艱難的前進着。
昭明月和同行的人在一起下了車,這是何夏失聯的第五天。退役的官兵叫蘇,他退役不久對於這一帶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帶着昭明月和其他的人小心翼翼的搜尋着何夏的下落。
蘇英語還行,能和昭明月進行交流,其他的士兵看到這個亞洲女孩都很是吃驚,聽完蘇的解釋,有個年輕的士兵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大概下車走了三里路,這是一片被飛機炸燬過後的廢墟。他們發現了敵軍的蹤跡,等到他們進去,裡面是好多的敵軍,還有被俘虜的一些人,有人上去和他們進行談判。
站明月能夠感覺到那些有意無意舉起來的槍,她仔細的搜尋,一般來說,兩方勢力並不會立刻發生武裝衝突,敵軍抓捕俘虜的目的無非是想要進行談判,以獲得更多的好處。
她終於在一衆人中找到了何夏的身影,她嘴上被塞滿了東西,手被捆綁着,她看到了站明月先是皺了一下眉頭,顯然是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
她用眼神示意她趕快離開,全部的淡定在看到昭明月那一刻不復存在。昭明月不知道,何夏這一次來這裡報道新聞就是抱着回不去的想法,能爲別人做點什麼也是好的。
談判進行的並不順利,敵軍似乎想要更多的利益才肯放人,這邊的軍官用蹩腳的英文駁斥了他們的訴求。
軍官指着俘虜裡面的何夏和同行的亞洲面孔說:“他們是記者,你們不能殺他們。”
不殺記者,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何夏和他的同事都因此獲救。
昭明月想起剛纔仍然心有餘悸,她回頭看了看那些士兵,他們的臉上全是漠然,還有那幾個倒在地上的俘虜,他們之中,有老人有小孩,獲救的人十分幸運,那些沒有獲救的人呢?昭明月不敢細想。
何夏只是緊緊的擁抱着她,她失聲哽咽,死裡逃生才讓何夏明白生命的可貴。她被俘虜的時候就在想,昭明月一定會照顧好她的小橙子的,還有程迦,還有她的父母,但是她也更加堅定自己要對這裡進行報道的決心。
那麼多流離失所的婦女、兒童,都需要讓更多的人知道戰爭的慘烈。
“跟我回去吧,何夏。”回到陣地,這是昭明月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千里迢迢趕來就是想平平安安的帶她回去。
何夏沉默了許久,卻輕輕的搖了搖頭。昭明月看了看這個以前老鼠都怕的女人現在卻置生死於度外,她覺得何夏有什麼地方變了。
“因爲程迦?”
何夏卻笑了,“不僅如此,爲了更偉大的事。”昭明月明白她的固執。“照顧好自己,儘快回來。我和小橙子在等你。”
何夏聽了她的話,淚水慢慢滑落,她姣好的容顏上佈滿了灰塵,但是那些帶血的印章卻晃動了昭明月的眼睛,也深深觸及了她的靈魂。
“如果我回不來的話,告訴程迦,小橙子是他的兒子,還有,告訴小橙子,媽媽愛他。”“趕緊呸呸呸。你一定會回來的,並且平平安安的,我和小橙子等你回來。”昭明月知道,她這次勸不了何夏,不過她選擇無條件支持她,第二天她就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她回到了古鎮,並且小住了一個月。不過她總是睡得十分不踏實,這幾天尤爲嚴重,心理醫生說她是因爲目睹了慘狀的戰爭現場,那天,飛來的碎片把前面的人炸成了肉末,心裡留下了創傷所致。
她不得不服用一些輔助治療的藥物,希望自己能快點好起來。
她夢到她獨自一人行走在戰場,光着腳,面前的好多人不停的被炸死,有個人衝過來把她抱住,手臂強而有力,她努力想要看他的面孔卻是徒勞。這個人——到底是誰?
夢到這裡,昭明月已經滿頭大汗,她想要從夢中醒來卻一直掙扎,額頭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漢,手指緊緊的抓住牀單,顯得十分痛苦。
這是煙雨江南中的一個古鎮,也是昭明月的家鄉。準確點來說是她十歲以前的記憶。“明月?起來了,我們該出發了。”男子好聽的聲音從門後面傳來。這是蘇晗,她的哥哥。
她摸索着開了燈,橘黃色的燈光將不大的房間鋪上了一層暖意。打開手機—早上六點半。房間裡還是很昏暗,這是她記不清多少次失眠又驚醒了。
她赤腳走上了地毯,打開木製的窗子,雨已經小了很多,遠處的羣山在煙雨濛濛中顯得格外清新,初秋的天氣,楓葉已經紅了好多好多。她深呼吸一口氣,全身都似乎躺在舒服裡面。
花了一個小時收拾出門,昭明月畫了個淡妝,頭髮用木質的髮簪固定好,穿了個黑色的連衣裙加個外套就下了樓。剛轉角,就看到蘇晗穿了黑色的風衣,靜靜地坐在那裡,手機把玩着不知名的玩偶。“一大把年紀了,喜歡這些?”昭明月輕笑。“不是給我的。”蘇晗聞聲也笑了笑。
兩個人出了昭明月家的門,向着後山走去。雨下過後的江北小鎮有些泥濘,特別是後山,屬於一塊自己鎮上的墓地,格外陰冷潮溼。有一段路是沒有修繕過的。“上來!”蘇晗只是簡簡單單的說了這麼兩個字,卻不容別人拒絕。昭明月也絲毫不矯情,直接被他背了起來。今天他們要去的,是明月媽媽的墓地。
他們到的時候,雨下的小了些。明月雖然給他打傘,兩個人還是淋溼了不少。昭明月就靜靜地站着,看着照片裡永遠溫柔善良的媽媽。她今天給她帶來了她最喜歡的百合花。關於媽媽的記憶,早就有些模糊不堪。他們相對無言,蘇晗象徵性的拍了拍她的頭。從隨身的包裡面拿出祭奠的果盤。他輕輕的說:“明月,阿姨在那邊也會好好的保佑你的。”
昭明月跪了下來:“媽,我沒事,你在那邊不用擔心。”她拿出那個木質的盒子,取出戒指,那是她回國後在母親的房間裡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我想,這就是你臨終一直惦記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她又乖乖的坐在下雨後的草地上,自言自語的說了好久。
當她覺得差不多了,旁邊的蘇晗攙扶她站了起來。“明月,你明知道你的腿不經這樣子的折騰的。”昭明月只是虛弱的笑了笑。他們又一起下了山。
坐在蘇晗的車上,明月只覺得一陣陣發冷。蘇晗把他的外套也給了她。“哥,你不冷嗎?”昭明月輕輕的問。“你是我妹妹,應該的。”他把車裡的暖氣開大,旁邊的昭明月安心的睡了起來。
黑色路虎一路奔馳。“嘟~嘟~”蘇晗的電話響了起來。“怎麼了,媽?”
“你和明月到哪裡了?”蘇母已經開始準備中午的飯菜了。她指揮着下人做些明月喜歡吃的菜。蘇家大小姐要回來了,所有人都很高興,蘇父特地從公司趕了回來。
“叮咚,叮咚。”蘇母打開門,外面的昭明月嘴脣子有些發紫。“還愣着幹什麼?快快進門。”昭明月甜甜的喊了聲媽,便先回自己的房間換了身衣服。蘇家所有人都以爲她是剛從澳大利亞回來的。
“明月,來,坐這來。”蘇父和藹的對她說。明月陪着蘇父聊天,說她六年當中在澳大利亞的所見所聞。“當真不錯,那裡的人很自由吧?”蘇父笑着問她。昭明月:“那是自然,那裡有成羣的羊,那裡的天空碧藍如洗。”她沒有提的是她做過的苦力,那些在異國他鄉的不容易,以及,和洛楚堯那段荒誕的婚姻。
飯桌上,蘇父蘇母都顯得很開心,看昭明月、蘇晗從小長到大的林姨也追着她問了好多。她拿出給蘇父準備的圍棋,給蘇母準備的圍巾。更加值得高興的是,蘇晗宣佈了他和女朋友陳意羨的訂婚日期。這回該輪到昭明月震驚了,陳意羨?“哥,不會吧,這麼多年終於抱得美人歸啊。”她舉起酒杯,建議大家爲愛慶祝一杯。
昭明月只知道,這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從情竇初開時就喜歡陳意羨,她也見過幾次,印象很好。她握緊了拳頭,洛楚堯的事情……算了,還是有機會再說吧。畢竟她和他結婚三年,知道這件事的人屈指可數。她也很難解釋爲什麼她回國已經三年了卻不告知蘇父蘇母,還有哥哥蘇晗。
世事變幻,她好像依然是這個家的一員,是最受寵愛的蘇家大小姐,儘管她不姓蘇。哥哥對她的寵愛,蘇家父母視她爲親生兒女。飯桌上,蘇父又提起了母親。“明月,你去看你媽了吧,很多年沒去過了吧?”
“是啊,我去的時候差點找不到地方了。”墓地重遷過一次,她那時候不在家,後來是問了工作人員才找到的地方。說來也是深感慚愧。
蘇晗把他的手機打開,“妹妹你看,這是我和你嫂子上次去嵩山玩的時候的照片,好看吧?”她的哥哥永遠都是這樣,把所有的開心都給她分享。昭明月說:“那嫂子今天怎麼沒來?”
蘇晗收了手機:“太忙了,下個月你就要又可以見到了。”昭明月笑了笑,也打心底爲他高興。“對了。”蘇晗畫風一轉:“你呢?什麼時候把你男朋友帶來見見啊?別告訴我這麼多年連個男朋友也沒有啊。要是外國的帥哥,我想爸媽也不會反對的吧?”蘇父蘇母都笑了:“怎麼會?我們一直很相信月月的眼光啊。”
“那……那就下個月一起吧。”昭明月低下了頭,在其他人眼裡看來卻是害羞。“叫什麼名字?”
“洛楚堯。”
下午她幫林姨洗了碗,也沒要蘇晗送她,一個人到了機場,買了機票回了c市。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c市上空,城市的燈火也已經亮了起來,她卻覺得恍若隔世。一個人下了飛機打車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