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我比先前還要震驚,這太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爲那個老頭是她父親的。

我顫聲道:“那個老頭,他不是你父親麼?”

“父親?!”娟子比我還要驚訝,道:“你竟然以爲他是我父親?!”

我道:“是的,我以爲他是你父親。那天晚上在宿舍樓下接你走的時候,他的眼神對我充滿敵意,我就以爲他是你父親。只有一個父親,看到另一個男人跟在自己女兒身後並且眼神特別時,纔會有這滿是排斥和敵意的保護的眼神。”

娟子冷笑道:“保護?是的,他是在保護,保護我不要別的男人跟我有往來。我身上這些傷痕都是拜他的保護所賜。”

我痛聲道:“那麼,他究竟是誰呢?他爲什麼要這樣對你,而你的性格又不像是習慣被壓制的人,你爲什麼不反抗或逃走?”

她道:“我的性格不習慣被壓制?別這麼委婉了,你應該說是乖張吧?從前,從前我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時,雖然沒人像現在那些同事那麼表面畏懼我巴結我背後卻憎惡我,可我的生活卻是那麼一片平和,我的心也是一湖春光旖旎的水,而現在……至於反抗或逃走,那又有什麼用呢?除了讓自己的性格更加怪異,怪異到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就只有讓身上再多些菸頭燙出的新傷了。”

“那麼,他爲什麼要這麼對你呢?你們都什麼關係?”

她望着我,道:“你真是太可愛了,也太純潔了。你一定以爲我也跟我衣服外面光鮮的外表一樣如你一般的純潔吧。你錯了,我不是。那樣的純潔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再也不可能回來了。我其實,比路邊按摩房裡的小姐還骯髒。扒去光豔的衣服,你再看不到我的清麗孤傲,只有傷痕累累的骯髒身子。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你應該不再被我的表象媚惑不再對我好奇對我心生惻隱之心了吧?所以,請你以後遠離我。”

我道:“爲什麼要遠離你?現在,我更不會遠離你,我一定會讓你擺脫那個老頭,無論他是什麼樣的魔鬼。”

她道,語氣堅決而痛苦:“不,這不是我想要的,我的本意就是讓你明白,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美好的女子。我知道,我給了很多人雖然憎恨卻又喜愛的美好印象,尤其是男人。我不要你再對我好奇再糾纏我,我之所以選擇在這無人的深山裡告訴你,就是要你看到恐懼,讓你退卻,讓你不再在我身邊糾纏。我這是爲你好,如果換了別的男人,我纔不會這樣做。你太柔弱,柔弱得像個女子,我不忍讓你受到傷害。沒有一個糾纏過我的男人,不受到傷害的。你想象不到的傷害,比我身上的傷害還要嚴重,你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就會夜夜做惡夢。”

“傷害這些男人的,都是那個老頭?他一個瘦瘦的老頭,憑什麼?”

我不以爲然,我故意不以爲然。我知道,在那個老頭背後一定有無窮的力量,比如黑幫惡勢力,不然,他是不可能做到的。憑他那把瘦瘦的老骨頭,就是我也一拳就能把他輕易擊倒,更不要說別的比我強壯的男人。我只是要激將娟子,讓她吐露出我所想知道的一切。

然而,娟子竟沒爲我所動,只是道:“別自不量力了。如果你真的想拯救我,想讓我少受傷,你就遠離我。只要被他知道有男人靠近過我一次,哪怕是和我說了幾句並不曖昧的話,我身上的傷就又會增添幾處。當然,我受傷並不算什麼,我已經習慣了,可你,細皮嫩肉的……”

我一把抓住娟子的雙肩,我再也無法抑制,我對着她的臉,讓她也對着我,誰也不逃避誰的對着我,我道:“娟子,你是在激將我,如我想激將你說出那一切真象一樣激將我,你其實,也是怕回到他身邊想我幫你的是嗎?不然,你不會說我細皮嫩肉之類的話。娟子,請你相信我,我不會珍惜我這副細皮嫩肉的臭皮囊的,我一定會救出你來的。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即使你對這個社會再失望,不寄希望於法制或警察,也相信我和你自己。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也許……”

我是忽然想起了春花和我來分公司的使命,這使命一定真與那個老頭有關,我們就是要來尋找證據將那個老頭繩之以法並且拯救出娟子的。怪不得,春花一來分公司,就對娟子的態度強硬得近乎不講情理。春花是不需要情理,只有不需要情理,才能讓娟子受不了,才能牽出娟子背後的神秘後臺,也就是那個老頭。

但我,沒有說出來。雖然,現在娟子因對我的好感,已吐露出些眉目,但事情遠遠還沒成功,我不能打草驚蛇。

我想起了春花辦公桌裡那張“一定不辱使命”的紙條。是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失敗了,娟子必將陷入更加倍受折磨的悲慘之中。

娟子道:“明白了什麼?”

她那渴望知道的眼神,又讓敏感的我,多了分疑惑和戒備。

事情太複雜,我不得不疑惑和戒備,儘管心中那對她悲慘遭遇的深深同情還在洶涌激盪,我卻又不得不多長個心眼。我怕,她之所以告訴我這一切,就是要勾起我的同情,然後勾出我的話,有關我和春花來分公事的目的的話。

當然,即使這樣,她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她只被逼迫,被老頭殘忍的折磨所逼迫。

她眼神中有些痛苦,那種痛苦跟她提起她身上的傷時的痛苦有所不同,她道:“你似乎在提防我?”

我吱唔道:“沒,沒……”

她道:“其實,你能提防我,說明我真沒看錯你,你比別人柔情,卻又比別更理智……我尊重你的心思。但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很想知道,你憑什麼要如之前一口咬定是春花把我的手腕傷成這樣子的一樣認定是我進了你的宿舍你的辦公室動了你的東西?”

我心下狐疑,她把我認定她進了我的宿舍我的辦公室動過我的東西拿我之前以爲是春花傷了她的手腕打比方,事實證明,我之前以爲是春花傷了她的手腕完全是一種誤會,莫非,我認定是她進了我的宿舍我的辦公室動過我的東西也是一種錯誤的判斷?

但我還是道:“最初,是我自己的判斷,因爲很明顯你是後勤部管鑰匙的,我的宿舍房間除了我自己只有你纔有鑰匙,在我的辦公室裡,我又發現了那根長長的黑得發亮的髮絲,從你滿頭飄灑的長髮中隨便掉一根下來,就是這樣的髮絲。更加之,後來……有人告訴我,她撞見過你從我的宿舍裡出來並且她把一件東西忘記在辦公室裡了回去拿時看到你正好把裡面我的小辦公室門關上。”

她道:“誰?”

我道:“明知故問吧?既然她都看見了你難道你還會沒看見她?除非你當時太緊張,只專注一件事。”

她沒有問我話裡的意思,專注的一件事是指什麼。

她只是笑,孤獨痛苦的笑。

之前,她在我辦公室裡,我拿着那根長長的黑得發亮的髮絲質問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笑的。

她依然只說了一個字:“誰?”

我猶豫了下,還是道:“英蓮。”

如果換了是別人,我肯定不會說出他的名字。但她是英蓮。曾經娟子在宿舍過道里於衆目睽睽下譏諷輕辱甚至激怒我時做過娟子的幫兇的英蓮。當作娟子視娟子爲知己爲保護傘討好她巴結她背後卻說娟子壞話的英蓮。對於這種當面一團火背後一把刀比狐狸還狡猾比虎狼更兇險的人,我這談不上是出賣。

娟子冷笑着道:“是她?果然是她!”

我暗道,你當然想得到是她了,她撞見你時你自然也看到了她;你也當然想不到會是她了,她平時那麼討好你巴結你。

她看看天色。最後一縷晚霞早已徹底褪去顏色的天空更加陰暗。然而,月亮卻已悄悄的探出半邊臉來,像是在窺視我們。

她道:“時間不早了,天涼,我們下山吧。”

我點點頭。

一路上我們沒再說話。

我們各懷心思。

我在努力的分辨之前她給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在誤導我?

當然,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將如何去對付那個背後有我還不知道的可怕組織或背景的惡魔般的老頭,把她拯救出來從此改變她的命運。

至於,她若有所思到底在思些什麼我倒是一時沒想得太多。

經過宿舍樓後邊那片空曠的草地時,我們誰都沒走我們第一次走的那條宿舍樓旁的路。我們走了另一條路,我們來時的路,其實本來不是路只是她走過些次數便成了路的路。

快到那隻容一人側身而過的兩幢樓之間的縫隙時,她忽然站住,面色緊張而凝重,她道:“你等會再出去,我先走。還有,今天的事情你一定要忘記,就當什麼也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