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頭的屍首倒在地上抽搐着血噴涌,頭顱沿着臺階滾落下去,停在一個民衆身前,還在地上跪着的婦人呆呆看着大師的頭,嗷的叫了一聲暈倒了。
人羣有向外跑的,也有向祭臺這邊圍過來的,現場一片混亂,半芹受得驚嚇不比別人少,隨從們也嚇的白了臉,因爲站得遠此時就是想擠着也擠不過去,眼睜睜的看着站在祭臺上的程嬌娘被民衆淹沒。
“娘子,是不是,不該殺,這和尚好似頗有威信…”隨從低聲說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笑了。
笑了…
隨從呆住了。
且不說娘子本就很少笑,更別提如今這個場合,看看那些喧鬧憤怒的人羣就要把他們生吞活剝了。
“你動手很快,我很喜歡。”程嬌娘說道。
啊?隨從怔怔,騰地一下臉通紅。
程嬌娘已經不理會他了,轉過身看着四方涌來的人。
“賊人,賊人。”其他的和尚們眼都紅了,神情帶着憤怒恨不得撕碎了這小娘子,但又因爲那躺在地上的可怖屍首震懾又讓他們幾分畏懼,圍過來卻到底沒人敢撲上前。
殺人啊,那可是殺人啊,手起刀落斷首啊,就是個大男人也要臉色變一變,看看這個小女子不沒有色變,反而云淡風輕還帶着一絲笑意。
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妖魔,妖魔!”
“打死她!”
“燒死她!”
大家指着紛紛喊道。
“你們錯了,我不是妖魔,他纔是妖魔。”程嬌娘說道,看着激憤的民衆沒有絲毫的懼意,反而擡腳走上高臺,一腳踢開了蒲團法座,“就是他召來的日食…”
因爲現場一片混亂,隨從不得不更大的聲音將程嬌娘的話喊出來。就近的人聽到了,神情驚訝,然後再傳給身後的人,一浪一浪的穿過去。現場的喧鬧更甚。
什麼?
說寧德大師是妖魔?
說寧德法師召來日食?
“休得胡言!”和尚們紅着眼,終於在十幾人聚齊後鼓足了勇氣喊着撲過來。
隨從亮出手中的短刃護在程嬌娘身前,日光下短刃還沾着寧德和尚的血。
自己對付三四個人肯定沒問題,遠處其他同伴已經發了瘋似的衝過來,拖延一刻應該保的住娘子。
“這妖僧說他在才能制止日食,但事實上他做不到,如果不是我殺了他,過午之後一定會日食凸現!”程嬌娘接着說道。
什麼?
四周的和尚面色頓時變的慘白,看着那臺上的小娘子。
她胡說…
那小娘子微微轉頭看着他們,嘴邊若有若無一絲笑。
“但如今我殺了他。今日便無日食,不信,大家就在這裡等着看,不祈福不燒香不念經,天狗自退散。”她慢慢說道。一面擡手指着天。
竟然!
本要衝上前的僧衆們面色驚駭,似乎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隨從立刻大聲的將話再次重複的大聲的一遍遍喊出去。
“….你們不用對我喊打喊殺,我就在這裡不走,如果今日天狗不退,日被吞噬,我便斬自己的首級謝罪。”程嬌娘說道,指向天的手放在脖頸前。做了個劃破的動作。
喧鬧的民衆停下腳步,帶着驚訝質疑又迷惑的神情看過來,滿場議論紛紛,不斷的將程嬌娘的話一個接一個的傳開。
完了!完了!
咕咚一聲,就近的兩個和尚跌坐在地上,面色慘白的看着這小娘子。
怎麼會這樣?
“休要聽她胡說!”幾個和尚回過神。白着臉喊道,“天狗退了,是我們師父日夜祈福的功勞….”
他們的話音才落就被程嬌娘喝斷了。
“那既然你們大師日夜祈福已經有了功效,何必還今日要在這裡召民衆一起祈福呢?”程嬌娘說道。
那自然是爲了樹立威信嘛,不過話可不敢這麼說。幾個和尚面色發白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隨從大聲的重複着問話,好讓更多的人聽清楚。
“…是不是單靠你們大師也不一定能做到,所以需要民衆們來一起幫忙啊?”程嬌娘又接着問道。
不是…不是的話那還是解釋不了爲什麼要在這裡召集民衆。
是…說是的話那….
和尚們擡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娘子,忍不住咽口水,滿口的苦澀。
看到這一幕,調集了人馬好容易分開人羣衝過來的韓大人等人也停下腳。
“這算不算老禿驢自己坑了自己?”他忍不住低聲跟旁邊的人說道。
“差爺,她可是殺人了!殺人了!總不能不管吧?”一個和尚想到什麼又喊道。
此時圍過來的差役看他們的眼神再不似以往那般畏懼,反而帶着幾分不屑的笑。
這時候知道是殺人了要管,當初你們這些禿驢當街打死人是怎麼說的?
“別急嘛,急什麼啊,這小娘子已經說出大話了,怎麼也得看看到底是是不是如此,要不然就這樣抓走,民衆也不服啊。”幾個差役笑道,“等戳穿她的謊話,我們一定會一併治她殺人之罪。”
完了,完了。
不管怎麼說,那個有威信的和尚已經被斬殺了,就算民憤激動,也遠遠不如他活着的時候那樣可以隨意煽動了。
更可怕的是那個小娘子還藉着老和尚自己留下的矛,來攻擊老和尚自己的盾。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看着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上的僧人們,差役們幾乎忍不住要大笑。
哈哈的笑聲從城牆上的涼棚裡傳出來,門外的小吏們不由也跟着露出笑容。
“上一次聽到縣尊大人這樣笑,還是溝渠完成那一日。”一個感嘆道。
“啊呀,真是沒想到,原來可以如此簡單!”一個官員撫手說道,來回走了幾步,“我就說這日食預測的根本就不準,那老和尚必然心知肚明。”
何止老和尚心知肚明。他們這些官員大多數也是心裡明白的。
“那又如何?”另一個官員捻鬚笑道,“你可敢上去斬了他?”
敢嗎?
在場的人都在心裡問自己,紛紛搖頭。
怎麼敢?怎麼敢?
想起來這件事很簡單,但真要做起來卻不容易。
“這小娘子肯定不是一般人家。”韓大人說道。“她當時過去之前說了什麼?”
“差役說她聽到那賊禿驢說日食時便從車內出來了,語氣顯然是質疑。”一個官員答道。
“這就對了。”韓大人點點頭,“她肯定知道今日沒有日食,所以纔敢如此篤定。”
說着捻鬚。
那必然是知曉天文曆法推演的,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精通,這樣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大人,時辰要到了。”有人提醒道。
雖然心裡明白肯定不會有日食,但大家還是有些忐忑,聞言都邁步來到門外擡頭看天。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有些陰雲凝聚,這讓城門前的氣氛變得緊張凝重起來。
高臺四周已經換上了衙門的差役。老和尚的屍首也被拼湊一起蓋上白布暫時還沒擡走,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僧衆們被趕到一旁圍起來。
不過是一盞茶的時辰,對於僧衆們來說則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誰想到會攔下這麼一個惡煞!早知道如此,他們就是拆了祭臺也要送過去!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看着漸變的天色,在場的人都很緊張。民衆們更是忍不住跪下,握着帶來的鑼鼓神情驚恐。
半芹等人已經來到程嬌娘身邊。
幾個隨從也趁着這機會看好了地形線路。
車不要了,直接騎馬走…
他們互相用眼神做了籌劃。
相比於他們的緊張,兩個女子則是輕鬆。
“娘子,你坐上去豈不是更好,更顯得有威懾。”半芹低聲說道,指着高臺上開玩笑。
程嬌娘坐在高臺下。斜倚着臺階看着自己的手。
“威懾豈需外物。”她說道。
半芹在她腳邊坐着,一面擡頭看天有些不耐煩。
“還得等多久啊?好沒意思。”她說道。
程嬌娘看了眼天。
“半日就足夠了。”她說道。
半日啊,半芹有些悶悶的皺眉,又想到什麼。
“娘子,不如我去煮茶,看看新作的茶吃着如何。”她說道。
陰雲密佈之下。高臺之上,血流滿地的屍首旁,漸漸的散開茶香,四周的人大着膽子擡頭,看到那端着碗飲茶的小娘子都有些傻眼。
似乎就在這一眨眼間。一陣風過,陰雲散去,日光灑下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日頭由炙熱變的昏黃,直直的日光也漸漸的西斜,投在城門牆壁上,帶着幾分霞光。
程嬌娘的茶已經喝完了,茶點也吃過一遍,就連一旁的隨從們也都略作消遣吃了幾個。
或許是因爲他們這樣的氣氛,城門下原本緊張不安如同大災降臨的民衆神情也漸漸的變了,看向那些僧衆的神情不再是依賴和敬畏,有些人也不再虔誠的跪着,而是慢慢的換成了端坐,由最初的議論這件事,漸漸有人開始拉家常。
雖然城門還是那個城門,民衆聚集還是那樣的多,但已經完全不似最初的神聖,反而有些像西街的鬧市,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這邊程嬌娘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
看着她站起來,原本議論紛紛喧鬧的城門前慢慢的安靜下來。
密密麻麻的人羣,卻鴉雀無聲,讓站在城牆上俯視下來的官員們心裡一陣發麻。
如果這時候那娘子也說一聲是她的功勞驅除了日食天災,想必民衆會立刻下跪參拜,就好像參拜那個死掉的老和尚一般。
或許很多時候,民衆只是要一個參拜的對象,而並不在意那個對象是誰。
“太陽就要落山了,大家散了吧。”程嬌娘說道。
散了吧…..
一陣靜謐之後哄的一聲城門下再次亂了,不過與上次不同,這一次官員們再沒了緊張,反而都如釋重負。
“快,這個機會不能放過,一定要趁機說服民衆,消除那賊禿們的影響。”
“….把那羣僧衆抓起來,免得他們再妖言惑衆…”
“…讓他們說出那老禿驢的劣跡然後張貼公告與衆….”
城牆上的官員們紛紛忙碌起來,各自安排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