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府身後長了十隻拳頭大的血包,他不小心將血包撓破,其後竟是血流不止。他心中驚怕,便立即入豫光城大牢,尋得了神醫黃芪。
黃芪彼時還被捆在木樁之上,其衣衫遍染血跡,身體上的傷痕卻已然消了大半。他被陸威風砍下的指處,血肉重生,正一點一點地復原。
林知府大步走至黃芪身前,指着自己被血浸溼的背部衣衫,狠聲問他道:“我的背是怎麼回事!快給我醫好!”
“我早就提醒過你了,重查強盜一案,不然你身上的惡業是消不掉,背上的膿包也是無法消除的。”黃芪道。
林知府氣惱上頭,眼神頓然飄忽,看起來有些許慌張。
“你不是神醫嗎!”林知府憤恨道。“不就是幾個膿包你也醫不了?”
“之前你背上的膿包我不是都替你醫好了嗎?是你自己造下惡業,不知悔改……”
黃芪說着,林知府卻忽然將他打斷。
“你身上的傷……”林知府俯下頭來,終注意到了黃芪身上異常恢復的傷口。林知府伸手扒開黃芪的衣襟,露出其細肉。
那光滑的皮膚,哪裡像是剛接受過嚴刑拷打的?
林知府側過臉,又見到黃芪的拇指正一點一點重新生長而出,面上不禁露出兩絲震驚又詭異的笑容。
“神醫你是妖啊?”林知府的眼神中,帶着些許嘲諷,些許不屑。“寄居在豫光城的妖怪居然轉身一變,成了人人稱羨的神醫?真是可笑。”
“寄居?三界共生,世間萬物也當由三界共有。我們在這片土地上,自己賺錢,努力過活,爲何就是寄居了?”黃芪冷聲一笑。
“妖就是妖,果真無恥!這人間土地,本來就是我們凡人一點一點開墾而出的!就是三界共生,也改變不了你們這些妖類骯髒的性子。”林知府擡手,立起食指,用力戳着黃芪的太陽穴,黃芪的腦袋卻是巍然不動。
“骯髒?骯髒是你吧?我神醫之名,也是我醫好無數人所得。而我若不是妖,不通妖術,不在人間,不懂醫術,那我便無法將二者融合,成爲可醫好諸多怪病的醫者。”黃芪字字切齒,額上青筋竟是緩而暴起。
林知府見黃芪的腦袋巍然不動,且看了眼自己戳得生疼的手指,心下氣惱。
“城中出現許多怪病,還不是因爲你們妖類!”林知府同他爭辯。
“明明是因爲你們不仁不義,自造惡業!就算豫光城沒有妖,你們也會被他人報復。”黃芪激憤,胸中總凝着一口氣,上不去也下不來。
與觀念不同之人爭辯,是這世上最磨人之事。
若不是他顧及三界共生,他也不會如履薄冰,刻苦鑽研妖術與醫術,只想調和兩方之間的關係。他每日都厭棄那些凡人自造惡業,又害怕報復的妖類下手過重,害死凡人,讓人與妖之間出現不可調和的矛盾。
今日他見着林知府這般嘴臉,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此前所作的一切是否是真的有意義。
凡人從不知曉剋制自己的貪慾、色慾、暴欲,不知悔改。他燃盡一生燈火,又能救那些慾壑難填之人幾次?怪病好醫,心病卻難醫。他醫得好他們的身體,醫得好他們追求慾望、厭棄妖類的思想嗎?
黃芪瞪大着雙眼,緊盯着林知府,發泄着心中不滿。
林知府被他盯得很不舒服,竟是從一旁的木架之上拿起了一對鐵鉤,而後狠狠刺進了黃芪的雙眼。
“啊——”黃芪一聲慘叫,震徹整個牢房。
“花草、牲畜……本就是我們凡人掌心困鎖之物,我們想摘便摘,想養就養,想殺就殺,別以爲你們成了精怪,有了力量,修成了人的模樣,就真的跟我們平起平坐了。我告訴你們,想都不要想!”
林知府俯身,拂過衣角,從履雲鞋旁抽出了一把刻着符文的短刀。
豫光城妖魔衆多,尋常百姓手中多少都有一些刻過符文的法器防身。
“哈哈哈哈——你們就是怕了,怕了那些本安於你們掌心之物成爲了妖魔,擁有了力量,脫離了你們的掌控,將你們這些惡人盡數殺死!”黃芪忽然仰天大笑。
原來凡人厭棄妖魔,不過就是因爲懼怕和嫉妒。哈哈哈哈。
“你這妖魔!”林知府情緒頓然失控,他惱羞成怒,擡手將短刀刺進黃芪的脖頸,而後用力旋動手掌,竟是將他的頭與身割離半部。
“啊——”短刀之上,符文泛光,灼燒着黃芪的血肉,讓他的血肉再無法復原。
“你殺了我,世上便再無人可醫你的病,你就等死吧。”黃芪喉嚨半開,雙脣卻依舊在動,且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哼。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我纔不信這偌大的豫光城,再沒一個大夫醫得了我的膿瘡!”林知府將黃芪的人頭全部割下。
此頭無血,咕咚咕咚滾落在地,卻是不染塵灰。
“哈哈哈哈——傲慢!”黃芪人頭落地,口中依舊發着笑聲。他這一生,仿若一段笑話。
他這一生,什麼人都救了,依舊不得善終。究竟是他的問題,還是這世道的問題?
林知府見他笑得那樣猖狂,舉起短刀,用力將其刺進黃芪的天靈蓋。
黃芪笑聲頓然湮滅,再無生息。
“哈哈哈哈——”林知府大笑,將短刀收起,而後擡手解開了黃芪的獸臉面具。
他的臉,遍佈黑色妖線,縱橫如溝,真真就像個妖怪。
“來人吶。”林知府叫來獄中官差。“把‘黃芪神醫’的頭顱掛到城門上去,我要大家看看,這所謂的神醫,是個什麼妖怪樣子。”
“是!”官差得令,抓住黃芪的髮髻,將這可怖的頭顱撿起,而後轉身而去。
一旁牢房。
段庭之與秦妙正看顧着榮央。榮央卻忽然睜開雙眼,張開嘴巴,渾身抽搐。
“榮央!”段庭之見此,萬分驚愕。
“奇怪,不是已經將凜凜他們拿來的葉子放進她口中了嗎?不是說有了葉子,便暫時無事了嗎?”秦妙伸手握住榮央的雙手。
段庭之扼住榮央的雙頰,查看她口中的藥草葉子。
一縷黑氣從榮央口中縈出,剛剛放進她口中的葉子竟是驀然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