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圓臉婦人雖然個頭不高,卻生得膀大腰圓,因自負手上力氣大得很,圖個出其不意,空着手便朝季清菱衝去。
她跨到桌邊,眼見再有兩步就能夠到要抓的那一個人,正要伸出手去按住其兩條胳膊,把人制住,不想聽得“咣噹”一聲,似是什麼東西被踢翻了,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出腳底一滑,不曉得踩到了什麼,站也站不穩,只趔趄了兩下,就直直撲到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見圓臉婦人去抓人了,外面的黃髮婦人也隨之而動,她把兩手一放,順手拎起大桶裡一個唧筒,朝着蹲在地上的秋月一把砸去。
站在另一邊壓着門的秋爽瞧見,連忙叫道:“秋月姐,小心頭!”
那黃髮婦人一放手,大半人高的木桶重量一半壓在了門檻上,另有一半則是壓在了蹲在地上的秋月身上,秋爽早有防備,見狀連忙奮力把面前那大桶扶住,不要叫那桶把秋月壓傷了。
秋月雖然低着頭,卻一直十分警醒,聽得秋爽叫,把手一鬆,就地往旁邊一滾,雖然樣子是難看些,卻叫那黃髮婦人砸了個空。
唧筒沒砸到人,只劈到了一旁的大桶上,發出“砰”的一聲重擊,鐵製的唧筒外頭那層鐵皮都癟了進去。
這樣的力道,若是敲到了頭上,便是骨頭都得被削斷。
秋月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才真正意識到對方原是往死裡打的殺招。
她轉頭看了一眼秋爽,兩人照着原來的計劃一齊尖聲叫道:“殺人啦!!!放火了!!!!!救命啊!!!!”
與此同時,客棧前院在片刻之前已是聚滿了百來號人。
火是從客棧的二樓燒起來的,那一片房間都沒有住人,等到更夫與巡城兵丁遠遠瞧見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開來。
他們跑到這一處街上,拍門叫醒了客棧值夜的,又上樓挨個把客人叫起來,還沒能確認人都清乾淨的時候,那火已經把整個二樓都吞了,還把半個一樓都捲了進去。
北風呼嘯,颳得滾燙的火焰與燙人的菸灰、火星四處亂濺,被催出來的都是住客,有些只來得及收拾細軟,有些身上只着了一層單衣,連外衣都來不及披上,所有錢物都在房中被大火燒了個乾淨。
此時街上除了小孩的哭叫聲,便是男男女女的怒罵聲,還有些客人的哭喊聲。
幾個巡城的兵丁連撲火都來不及,只得抽出身來攔着幾個商人,防着一個不小心,他們就衝進了火場裡,要去搶回自己仍是留在屋中的細軟。
一個老商頭哭着喊着道:“我足足跑了大半年的商!才掙了一點子錢!要拿回去給家小過元宵的!!”又要甩開旁邊的兵士,罵道,“我錢都沒了,你攔着我作甚!你不叫我進去,就是殺了我,就是在吃我的骨血!”
又拿手去打,拿頭去撞一旁的兵丁。
此時場中的兵士、更夫只有十來人,護着這百餘人的混亂場面,已是七手八腳,衆人之中又有人喊救火,又有人喊救命,又有人喊兒子不見了,又有人罵旁邊的人揩自家娘子的油,又有人罵當差的巡城兵孬種沒用,又有人罵客棧主家謀財害命,一時當真是混亂不堪。
幸而延州城自楊奎來了,宵禁做得甚嚴,方纔更夫發現着了火,立時就響了火鼓,叫三條街的兵丁、更夫、里長等人組織附近人羣過來救火。
不多時,今夜值守的巡城甲騎頭領也來了,他帶着四五十號人,見場面甚亂,便分排了十人去維護秩序,防着在場的人生出亂子,胡亂叫喚,又把場中男子組織起來。
那頭領姓孫,喚作孫越,乃是暫代州中事宜的通判鄭霖一脈的人,他行伍出身,分派起人來分外熟手,點了三十人去強拆客棧兩邊店家的屋舍,防止火勢蔓延,又將剩下的人手各自分派了活,或去取木桶、水盆,或去找滅火的器具,或是敲哪一街哪一戶的門,叫那一戶開門借井。
他費了些功夫把場面鎮了下來,擡頭看一眼燒得越烈的火,這才皺着眉頭喝問道:“客棧主家在何處?!”
一個滿臉黑污的中年男子滾爬了出來。
孫越道:“你們客棧的雲梯呢!防走水的器具呢?!水井又在哪一處?”
那男子啞着聲音,失魂落魄地道:“俱在後院,火勢太大,已是過不去了。”
孫越的臉頓時就難看了起來。
防走水的器械一會就有旁的人送來,可若是沒有水,怎的滅火,只用雪畢竟不是個事。
他正要吩咐人去找一兩個本街的老人過來,忽然衆人之中站出來一個人,道:“孫官人,我家侄媳住在這客棧的西小院裡頭,那一處院落裡還有水井!”
孫越還沒來得及問話,旁邊已是有人將那人認了出來,叫道:“顧里正!”
顧平禮擦了把頭上的汗,道:“我住得離此處不算遠,聽得火鼓響,就過來了,我家侄媳還住在西小院裡頭,一會我把她接到家中,把那一處騰出來,方便打水滅火!”
孫越並沒有想太多,聽到是一個里正,又聽說後頭有水井,立刻道:“你帶二十個人過去,把器具都搬過來,再安排人打水。”
顧平禮道:“我帶了八個家丁過來。”
孫越點點頭,頓時覺得面前這個里正順眼了許多,他依舊點了二十個人,其中有兵士,也有街上來救火的住戶,分派給顧平禮,叫他帶去西小院。
顧平禮領着二十多個人匆匆到了客棧後頭,直直上前便敲門,喊道:“開門,前頭着火,衙門要徵藉此處的水井一用!”
西小院門口守着的是顧延章僱來的鏢師,此時聽得人拍門,前頭果然又是着火,不敢不開,等門一開,那顧平禮見到裡頭七八個壯漢站着,立時道:“你們在此處,不去救火,乾站着幹嘛!”
又道:“水井在何處?!還不趕緊一同去擡水!”
鏢師們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們是定了契紙要看護西小院中人物安危的,可此時此刻前院着了火,衙門徵召,無論從情理還是良心上,他們都沒法推脫。
幾人正在猶豫,對面顧平禮張口就要開腔罵人,卻聽裡頭有女子尖聲喊道:“殺人啦!!!放火了!!!!!救命啊!!!!”
顧平禮臉色驀地一變,幾乎要忍不住罵出聲來。
怎的回事!
不是說安安靜靜地把人給帶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