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度聽得那聲音十分耳熟,眯着一雙糊了淚的眼睛擡起頭,果然對面是個熟人,對方身着錦衣,手裡還捏着兩個大核桃,一副躍躍欲試,還要再往這邊砸的架勢。
楊度心中一驚,又氣又痛,正要罵人,忽的見到立在那人後頭的兩個,頓時就把要衝口而出的罵聲給吞了回去,叫道:“王冼!你怎的胡亂打我!”
對面被他叫做王冼的小兒冷笑道:“誰打你了?我往地上隨手扔顆核桃,你貪小便宜欲要偷吃,自家撞上來,怪得了誰?”
他一面嗤笑,一面將手一揚,擡手就把剩下的兩顆核桃往楊度頭上砸,邊砸口中還邊道:“好狗還不擋道,你擋在路中間,自家討打,還好意思去罵旁人?!”
那核桃皮厚肉少,硬邦邦的,本就是拿來擺着好看的,並不中吃,比起尋常的核桃還要重上一倍不止,楊度先前捱了一下,頭頂還兀自閃着星星,此時見勢不妙,下意識地抱頭就往地上一躲,他本就有些胖,蹲在地上,樣子只比抱頭鼠竄好一點而已。
對面王冼看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嘲道:“瞧你這德性,也敢妄想我軍器監的神臂弓!同你爹學學,洗洗睡了做夢去罷!”
楊度不過是一個才八九歲的小兒,從小被寵着長大,如何禁得起這般挑釁,原本見得拿核桃砸自己的人是王冼,還想着忍氣吞聲,眼下自己被罵就算了,見得老爹也被罵,如何能忍。
他看後頭立着的兩個人只閒看笑話,並無上前插手的樣子,膽子登時大了兩分,因知道此時如果不理會,將來必將不了了之,一時越想越氣,瞪紅了眼睛往地面上一掃,見得有一顆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核桃,探手搶了,反手便往王冼身上砸去。
兩人不過隔着幾步遠,楊度好歹也是個練過拳腳的,自然一砸一個準。
那核桃直直砸到了王冼的腮幫子上,發出“磕”的一聲。
王冼捱了這樣一下,痛還是其次,當着後頭兩個的面,本來是說來幫着其中一人出氣,不想倒是被打了回來,着實氣得不行,口中罵罵咧咧,衝上去便與楊度扭打在了一處。
那小黃門立在一旁,開頭看着場中個個都是自家惹不起的,還在想着是先上前給對面三人行禮,還是先給楊度看傷,誰料得只一個猶豫而已,不過片刻之間,竟是有了如此變化,更是心下惶惶,連忙上前想要將人拉開,口中一時叫道:“楊小公子,還請莫要打了!”,一時又叫“王小公子,這是在宮中,莫要傷了和氣!”
他一個十來歲的黃門,算起來也不過比在場的幾個大上三四歲,肉也沒有多幾兩,對面兩個都是從小拉弓習武,其中一個還是出自武將之門,莫說拉不開,反倒被踩了好幾腳,臉上也捱了兩下。
小孩打架,哪裡曉得什麼輕重,也沒有什麼招式,不過瞎打,不一會,一個衣衫被扯爛了,一個嘴角捱打腫了,口中你罵我一句,我回你一句,簡直把對方祖宗十八代都要挖出來問候一遍。
眼見越打越兇,有人已是見了血,那黃門慌得不行,口中連喊“來人”、“救命”。
到底是練過的,他那聲音遠遠傳得出去,不多時,便聽得遠遠的有腳步聲傳來。
原本後頭立着的兩個並不做聲,此時卻是對視一眼,拔腿上前勸起架來。
這二人話說得十分敷衍,這個輕飄飄說一句“別打了”,那個勸一句“出得宮再打。”
兩人一個拉楊度,一個架王冼。
架王冼的那一個彷彿沒有吃飯一樣,手足無力,時不時被王冼掙開。
可拉楊度那一個卻是力道大得很,手上攥得緊緊的,簡直要把對方的肉都給掐下來。
楊度重重捱了幾腳之後,如何不知道這兩人是在拉偏架,氣得口中只嚷叫“放開”,又把手腳亂掙,他給拉得緊,手上動彈不得,只好也拿腳亂踢,又低下頭張口拿牙齒咬。
他這一處衝來撞去,對面王冼一般是拿手腳亂打亂踢,一時本是兩人打架,到得後頭,竟是變成了四人打架。
那小黃門抓了這個,攔不住那個,攔了那個,又擋不住這個,登時只想暈得過去,一了百了罷了,正哭着喊着求這幾位小爺住手,聽得對面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緊接着,不曉得誰在對面大叫道:“那是張舍人家的小公子!”
他擡頭一看,原是巡衛的禁衛到了。
這些禁衛常在慈明宮左近行走,一眼便看到了一個不可輕易怠慢的人物,簡直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帶着人過來將衆人拉開。
有了這一隊禁衛,一場小架很快平息下來。
等到終於看清了幾人各自的臉,那領頭的禁衛隊長簡直一口老血都要噴得出來。
——衣衫凌亂的那兩個,一個是天子的叔公、朝中閣門舍人的幼子,太后的心頭肉張璧;另一個是濟王趙顒的次子趙冊。
——鼻青臉腫那兩個,一個是楊皇后的侄兒楊度,一個是而今正管勾軍器監的永安伯王原的獨子王冼。
此時正逢聖人大壽才過,本來半點錯處都不能出,偏偏叫他當差時遇得這件事,平日裡遇得一個都要哭爹喊娘,眼下一次碰到了四個,四個還撞到一處,實在叫他頭都要大了。
那禁衛隊長並不好亂拿主意,只得扯着嗓子一迭聲叫人去回稟太后、皇后。
***
楊度進宮的時候,纔是午時正,然則到得仁明宮中,早已到了未時。
楊皇后等得心急如焚,好容易見得人來了,卻看到侄兒臉上盡是青腫傷痕,雖是早得了下頭人來稟,說楊家小郎在路上與人起了衝突,可無論怎的也想不到,竟是如此衝突。
她簡直驚得目瞪口呆,揚聲催道:“太醫呢?還不快去催太醫!”
楊度一隻眼睛已經腫得只露出一條縫,此時見得姑母,眼淚從眼角的縫隙之中流出來,卻是再忍不住嚎啕哭道:“娘娘!他們一羣人欺負我!”
自家侄兒自家疼,楊皇后當真是心疼得不行,連忙一面叫人尋了跌打藥過來,一面叫人去打水給楊度擦乾淨臉上、身上傷處,口中則是不住安慰。
楊度身上的傷看着重,其實並沒有傷到骨頭,得了楊皇后哄勸了半日,終於止了哭,抽抽噎噎地拿帕子擦鼻子。
一時外頭宮女進得來,稟道:“娘娘,太醫到了。”
楊皇后點了點頭,正要讓人進來,卻是忽然想起一事,連忙低頭去看楊度的腰間。
她掃了一圈,沒尋到要找的東西,冷汗都要冒出來,失聲叫道:“你今日身上的腰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