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繼宗的心事,趙芮又怎麼可能去理會,他聽得對方說話,也沒精力去分辨這人究竟講了些什麼,只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指了指桌案,示意其將手中東西放下,便再不理會。
奏報中說得十分清楚,自己派去邕州的御醫本來因爲交趾圍城,爲性命計,不得南下,都留在了潭州,後來又俱被張定崖帶去了邕州。
他原本安排隨軍的不過是尋常的御醫,陳灝病了這樣久,一直不好,想來與邕州城中沒幾個好大夫有關係。
靠着自己後來派過去的太醫院中奉藥,這個肱骨之臣終於撿回一條命,按摺子當中的說法,想來不需多久,就能康復。
陳灝已是大好了,哪怕他依舊不怎麼能做事,可有他坐鎮在邕州,便如同一塊壓艙石一般,能叫廣南安定許多。
況且邕州城未破,雖然傷亡了不少州官,可顧卿還在呢!
有顧延章在,他何苦還要在這一堆子不曉得是張三還是李四的人當中選來選去!
一個個不願意去廣南,難道自己堂堂天子,還要把他們叫過來,求着他們去?
還有那孫卞!
明明曉得自己此時着急,明明曉得他是個適宜的人選,便該早早站出來,主動接了差事纔對。
這些個人,官倒是做得越來越大,可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的道理,早已經全數忘到腦後了罷!只曉得想辦法爭權奪勢,拿捏自己這個皇帝!
不就是不想離京嗎?
不就是覺得去那一處壞處多過好處嗎?
挑肥揀瘦的!
原本沒法子,自家也就只能忍了,可如今有了人,他趙芮揚眉吐氣!
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可兩條腿的官員,難道還不好找嗎?
本來是統領一路的能臣難尋,欽州、廉州、邕州一堆爛攤子要收拾。
大戰之後,荒田、瘟疫、流民、亂民、桑田、刑名等等,千頭萬緒,不是尋常人能應對的,他本來是想着,叫孫卞去廣南坐鎮,給他挑副手,若是他那邊不好挑合適的,自己也幫着尋摸一回,找幾個就算不能頂大用,卻也能幫着扛一扛事的出來,藉此同他說說條件。
可如今有了陳灝,有了顧延章,還要說個屁的條件?!
愛去不去!
不過既是換了人,便不能像從前那般差遣了。
陳灝勞累不得,顧延章又與孫卞不同,資歷不夠深,威望也不夠重,若是派幾個在官場上磨久了的老油子過去,他收拾起來,還要費工夫,倒不如安排些資歷淺,肯聽話的。
這樣的幕僚官,京城當中一抓一大把,流內銓中多少人在候闕呢,即刻便能派過去,雖然未必能力有多強,可調教調教,也能當個人力來用。
趙芮心中有了底氣,立時就放鬆下來,還有心思把桌上的茶盞端起來撥一撥上頭被泡開的嫩葉片子,慢慢品起茶來。
邕州送來的這一封戰報雖是倉促寫就,可看得出來行文也好,構思也好,俱是十分縝密。
要銀、要糧、要人力、藥材、物資,各色東西,寧繁毋簡,尋常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俱是一一列在了上頭。
這筆觸如此熟悉,不就是顧卿的行文習慣嘛!
趙芮一面喝着茶,一面心中盤算着。
廣西經略也好,隨軍轉運副使也罷,總之是不夠了,既是要讓人做事,便得名正言順才行。
中書裡頭那些個吃飽了沒事幹的,要把此處戰事中賞罰給理出來,哪怕自己時時催着,少說也要吵上個十天半個月。
他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縱然不能提前給顧卿、張卿升官品,權且先記着,將來再補上便可,現在着緊的是,得把差遣定下來才行。
趙芮放下手中的茶盞,忍不住有些焦躁起來。
鄭萊去叫個人,怎的叫了那樣久還不回來!
早些同黃昭亮商議了,將顧延章、張定崖的差遣定下來,明日議了事,纔好叫他們指揮得動廣南的一干官吏,收拾那一處的首尾啊!
***
黃昭亮其實來得並不晚。
他今日輪值,一收到銀臺司中遞到中書的廣南戰報,立時就叫人送入了垂拱殿,也馬上做好了被天子召見的準備。
果然,沒過多久,便見得鄭萊奉了天子之命過來。
天色已經全黑,前頭帶路的小黃門手中都吊着燈籠,黃昭亮跟在後頭走着,心中卻是忍不住嘆息起來。
當真是想不到,邕州居然還能守住!
若不是他親眼見到了那是邕州來的急腳替呈上的戰報,若不是上頭蓋着那些個紅彤彤的大印,若不是讀了那等言辭縝密,又幹淨利落的行文方式,黃昭亮簡直以爲自己在看戲文!
不,便是戲文也不敢這樣唱啊!
不過一萬餘的兵卒,哪怕是後來有騎兵來援,可對上的卻是交趾號稱三十萬的大軍。
哪怕打個對摺,也有十餘萬呢!
居然不單城守住了,還把交趾給逼退了?
軍情重事,決計不會有人敢胡說,可倉促之間送過來的戰報十分簡單,裡頭只說了結果,又催着討要東西。
黃昭亮多年做官,知道其中必然別有內情,可此時此刻,去挖掘邕州爲何能守住,又立了多少大功,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陳灝還活着,並且手下許多得力干將都活着,是他的人以少敵多,守住了邕州,退了交趾,這纔是要緊的。
吳益完了。
如何才能儘快跟這人切割關係纔是要緊的。
不過換個角度去想,眼下自己纔回朝不到一載,比起已經根深蒂固的範黨,實在是羽翼未豐,有陳灝擋在前頭也好。
眼見前頭就是垂拱殿,踏進去之前,黃昭亮心中閃過了最後一個念頭。
今日不是孫卞輪值,明日他知道了邕州的消息,不曉得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想到孫卞,黃昭亮不知道是該同情,還是該好笑。
活該你倒黴!
明明曉得天子是個記仇又小氣的,這個時候,還要拿架子。
此時好了吧,架子倒是搭起來了,葡萄藤還沒攀上去,立時就砸了下來。
一臉血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