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這一頭季清菱急匆匆回了家中,幫着顧延章打點一應外出事宜。另一頭的柳府裡頭,柳林氏聽得秋露將事情一一說來,卻是又氣又惱。
柳林氏一氣杜家老太太眼皮子淺,二氣那和尚可恨,三卻是氣自己家裡頭養出的女兒家不爭氣,軟得都要變成人人搓圓搓扁的麪糰了。
她緩了片刻,等到心中平靜下來,方纔進了屋子。
把裡頭守着的丫頭婆子全數打發出去之後,柳林氏坐在了自家孫女面前。
柳沐禾聽幾個老婆子開導了半日,卻俱是些泛泛之語,正發着怔,腦子裡頭紛亂如麻,胸肋之處更是隱隱發疼,心中鬱郁的。
她自家一人坐着,半日一動不動,卻忽然見面前託過來一個杯子,正要搖頭推開,不去理會,那遞杯子的手卻是怎的也不肯收回去。
柳沐禾擡起頭,剛要說話,只見面前坐着一個人,眼睛微紅地看着自己,不是自家祖母又是誰。
見了柳林氏,柳沐禾口中翕合了好半晌,一聲“祖母”卻是怎樣都喊不出來,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再控制不住,口中哽咽,連話也不會說了,直撲進柳林氏的懷裡,眼淚無聲地往下流。
柳林氏就撫着她的背,輕聲哄着,叫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柳沐禾開始是無聲地抽泣,到得後來,開始斷斷續續地哭,接着埋在柳林氏的胸前,哽咽道:“祖母,我……我是個不中用的,只……只會教家裡頭丟臉……”
柳林氏待她哭得略緩過氣來了,纔拿帕子給她輕輕擦臉,道:“我家這樣好看的女兒家,都哭成小花貓兒似的了。”又道,“祖母在這裡坐着呢,多大點事情,值得就這樣難過?”
柳沐禾才抽抽噎噎地把杜老太太想要給杜檀之收通房、給不在的杜叔叔兼祧,並大佛寺遇到那一個智信大和尚,對方說自己以後膝下再無子嗣,生了也養不住等等惡語一一說了,好容易才緩過來的人,又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柳林氏耐着性子聽完,把孫女的身子扶了起來,一手給她擦眼睛,一面問道:“你既是知道了這事,打算怎的辦?”
柳沐禾流着淚搖頭,道:“我不曉得……”
“你要給杜檀之收通房麼?還是要讓他兼祧?外頭傳成這樣,你待要怎的?”
柳沐禾當着至親的面,終於把神志撿了幾分回來,咬着嘴脣,眼淚依舊是掉,道:“孫女不願……可若是外人藉此胡亂指責柳家出來的女兒一味妒忌,不能容人,毀了家中名聲……”
柳林氏打斷她,道:“你是外人養大的,還是我柳家養大的?”
柳沐禾的眼淚還在從眼角往下滑,聽得柳林氏這話,眼睛卻是瞪得大大的,一時不曉得如何說話。
柳林氏又道:“你以爲咱們柳家的名聲,是靠一個女兒家給夫家納妾兼祧掙回來的?”
柳沐禾只覺得話不能這般說,卻是一時無言以對。
“杜檀之才學人品上佳,能力更是出衆,同你齊眉舉案,無論人前還是人後,連重話都沒有說過你一句,你不小心滑了胎,他連飯都吃不好,跑來我這裡,急得話都囫圇不起來了,眼下他家裡頭老太太要他兼祧收通房,他也是想都不想,直接拒絕,這般人品,你在外頭輕易找得到?”
“那你做了什麼?”柳林氏望着自家孫女,“那智信和尚胡亂攀咬你不能生育,你就這般信了?家裡養你養到十七歲,你幾時見到有一個聽信佛僧之語的?”
柳沐禾心中難過,忍不住道:“祖母……智信大和尚……名聲甚大,凡所言說,沒有不中的,宗室皇親,人人都爭着要他相面……”
“所以你就信了?”柳林氏眼神裡頭有着難以掩飾的失望。
柳沐禾沉默不語。
柳林氏又道:“你那日叫智信相面解籤,同殿之中只有寥寥數人,外頭都傳成這樣了,你也不關心這話是誰說出去的,又有什麼意圖?”
“那李家本是商戶,李家姑娘本來已經嫁了人,偏生要和離回來,她是爲甚和離,又是怎的突然想起杜檀之,到底是拿什麼說通了杜家老太太,嫁過去圖的又是什麼,你可是一一探清了?”
“杜檀之在京都府衙任節察推官,他自己曉得上進,出生也有,本事也有,只要不出意外,將來入太常寺輕而易舉,如今也好,將來也罷,職位差事何其敏感,一個不小心,便要丟官去職,貶官外出,你嫁給他做妻,既是得了他的好處,可有盡到本分?”
“老太太一個鄉野婦人,上了旁人的當,並不稀奇,你從小被家裡頭精心教養,竟是也被一個和尚哄得團團轉,丟不丟人?”
柳沐禾被自家祖母一連串的問話,問得腦子裡亂糟糟的,發覺自己竟是一個都答不上來。
柳林氏嘆了口氣,道:“你自小就是個良善的孩子,乖巧聽話,性子也單純,可良善只能對好人,如今杜檀之不是王瑣,他有他的好,也有他的不好,他家裡頭不像王家,世代書香,家世清白,乾乾淨淨的,便有什麼事情,也有長輩幫着擋了去,你嫁了這樣的人家,得了他的好,便要對他好,也要自己立起來,若是以後總是這般性子,將來遲早還有得哭!”
柳林氏教完孫女,又道:“你同清菱一起過來,你可知道她方纔去了哪裡?”
柳沐禾這才醒過來似的,看向門外去找季清菱。
柳林氏恨鐵不成鋼地道:“清菱比你還小好幾歲,你一個做姐姐的,不說照顧她,還要她來顧着你!”
又把季清菱去大佛寺做的事情說了一遍,再道:“這便是你眼中‘得道高僧’!”
說着站起身來,道:“走罷,我同你去尋杜老太太。”
柳沐禾還腫着眼睛,腦子裡頭木木的,轉也轉不動,竟就這般跟着柳林氏上了馬車。
而此時此刻,杜檀之正滿臉震驚地望着杜老太太,問道:“祖母,您這是哪裡聽來的謠言?誰敢這般亂傳?”
杜老太太板着臉,忿忿道:“你且問你那好媳婦去!是不是亂傳,只有她才知曉!我只知道如今門房處已是被她的人把持着,全京城都知道我老杜家娶了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只我們祖孫二人被矇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