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雖然對樹木幾乎沒有瞭解,就算是大白天的,看清了葉子也認不出來,可光聽名字,卻是熟悉的。
前人說它“負霜蔥翠,振柯凌風”,是以“貞女慕其名,或樹之於雲堂,或植之於階庭”。
不過客棧栽種的理由卻並非如此。
“咱們這裡四處都有種女貞,這樹又耐寒又耐溼,都不用打理,等女貞子結出來了,還能攏一攏拿去藥鋪子裡頭賣錢——只有一樁不好,常常到了三四月份開始,就有這一種小蟲附在上頭,初時小小一隻的,黑不溜丟的,等到七八月,就長成這幅樣子了,乍一看倒是駭人,其實倒是安分得很。”
那婆子把手裡頭的油燈靠得近了地面,尋一隻蟲子對季清菱笑道:“你看它這口器長得嚇人,其實當真不蜇人——想來是姑娘偶然間將門窗打開了,從什麼地方掉進來的。”
季清菱卻做不到那婆子這般怪不怪,她看那地上巴掌大的一片地方,聚着數十上百隻蛾子,都在撲扇翅膀,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她勉強笑了笑,道過謝,忙走出了門,把地方騰了出來。
婆子很快把蛾子清乾淨了,出來告退。
季清菱道過謝,抓了一小把銅錢給她,便暫把此事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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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延章到得亥時纔回來,他雖然喝了酒,卻仍舊清醒。
梳洗過後,兩人躺到了牀上。
顧延章便同她說話,道:“你看那李勁李兄,爲人如何?”
季清菱知道他既是拿出來問,其實早有主意,不會太受其餘影響,不過想跟自己說說話而已,是以她回起來也沒有什麼顧忌。
“李大哥有些迂,做起事情一板一眼的,不曉得開竅。”季清菱道,“不過爲人還算正直,品性也不錯。”
“五哥,你打算叫他來做幕僚?”她問道。
顧延章搖了搖頭,道:“他不合做幕僚,倒是合宜做旁的。”
“他雖然呆迂了些,可卻也認真得很,將來許多桑田、戶籍上頭的東西,我想交給他幫着整一整。”他側了側頭,同季清菱商議道,“清菱,不若你把會昌那一部分底稿給他,看看他能理成什麼樣子,我也好估量將來能給他分派些什麼活。”
季清菱點了點頭,道:“會昌縣中的我今日纔開始整,只做了個開頭,明日就抽些東西出來。”又問道,“五哥,你叫人夠來幫忙,若是這頭落不了地,那邊的茶鋪子怎的辦?怕不會忙不過來?”
顧延章並不放在心上,只道:“都說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他自己也該當知道選。”
李勁是知道他的來歷的,如果這種時候,還只一味考量那一間小小的茶鋪生意的話,那也沒有必要着意想着提攜了,將來贈金贈銀贈儀禮,酬謝這一陣子他幫着居中聯繫的辛苦,便已經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一州通判,也只比知州低了些而已,在州中算得上是二把手,管轄着兵民、錢穀、戶口、賦役、獄訟聽斷等事,乃是親民官,這個位置哪怕出不了政績,想要帶契一個小小的李勁,依舊是不費什麼力氣的。
多少人倒填錢都想跟着他赴任,難得佔着天時地利,又有雙方原先的淵源在,若是李勁再不曉得順藤攀上,那纔是蠢到家了。
只要有了一次拒絕,顧延章以後就不會再在他身上費心思。
季清菱點了點頭,又道:“五哥,過兩月到任便要交接府庫賬籍,咱們好似還未尋到合適的人……”
新官上任,首先就要同上一任官員交接,收了大印同賬目、籍冊之後,所有事情都同前任不再有關係,無論其中出了什麼問題,都要由接收人來負責了。
簡而言之,就是如果府庫與賬目合不上,或是有什麼問題,就算是差了幾十萬貫、上百萬貫,只要在交接的時候你沒有查驗出來,老老實實地接了,那無論後續再怎麼喊得大聲,黑鍋都要算在你頭上。
但凡是入閣入院的宰輔,沒有不在親民官任上做過的。
前世季父就做過好幾任親民官,偶爾與兒女談起當年交接之時前任如何使絆子,又如何被自己識別出來,再補上一兩個智鬥胥吏的事蹟,比起普通的話本子,不曉得要驚心動魄多少。
雖然兩朝制度有別,可相差並不是很大,有了從前的認知,季清菱總覺得這交接一事,裡頭十有八九都有幺蛾子。
顧延章自然也知道這交接的重要性。
只是他手裡確實也沒有人。
“先生正替我尋着,只未必能有合適的,若是不行,只能我自己上了。”
顧延章自家就是巨賈出身,未曾識字,先拿算盤,少時雖然調皮,可一是起點高,二是打小耳濡目染,於賬目上的能耐,比起尋常的賬房先生,還是要勝過許多的。
“我也能看一點賬籍,若是有什麼問題,說不定也能幫着看一看,雖然並沒有很厲害……”季清菱認真地道。
顧延章擡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輕聲笑道:“我自省得,若是沒了法子,哪裡不會來尋你。”
他的口吻甚是溫柔,可季清菱聽來,卻不禁有些爲自己的大言不慚而臉紅,道:“其實不是很厲害,只是想着多一個人,也許就瞧出來問題了呢……”
顧延章見她臉微微發紅,十分羞澀的模樣,看得心都醉了,把人摟進懷中,輕輕地拍着她的背,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
又道:“以後的事情,莫要擔心,如今夜深了,你今日忙了許久,早早睡了,莫要去想其他。”
一面果然撫摸着她的背,低聲哄她睡了。
季清菱果然不再去想,漸漸地也就進入了夢鄉,只心中好似有什麼東西,模模糊糊的,摸不着,又想不起來,總覺得應該是很重要的。
等到次日起來,纔在洗臉,就見到角落裡又堆着一叢那些個蛾子,這一回倒是安靜地很,沒有再扇翅膀。
季清菱見過一次,此時倒沒有第一回那樣犯怵了,她掉頭就要去打鈴,讓人來收拾,可沒走兩步,忽然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