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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英性格外向,再說胡媽媽又囑咐她要好好教一教新來的人。她也不客氣,坐了下來。
白芷向她打聽主家都有幾口人,服侍主子又得多注意些事情,有沒有忌諱之類的。
小英可沒有藏着掖着的心思,只要又林沒吩咐她要守口如瓶的事情,她就沒忌諱。
“咱們家裡人不算多,一位老太太,奶奶你們是見過的,爺出門兒去了,這兩天不在。大姑娘下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姑娘脾氣很好,從來不打罵人,也不挑剔。就是一樣,姑娘不喜歡人進書房,更不能亂動屋裡的。”
白芷和茯苓都認真記下來。茯苓注意到小英身上穿着一件水紅綾的短衫,下頭繫着一條深墨綠色的裙子,看起來跟一株荷花似的,十分俏麗大方。以前村子裡過得最好的人家,家裡女兒就算過年也穿不上這樣好看的衣裳,而在這裡,就隨便的穿在一個丫鬟身上。
茯苓暗地裡下了決心。她要好好兒的伺候姑娘,在這裡站住腳。她過好了,才能照應着家裡人。胡媽媽剛纔說過,她們纔來,是沒有月錢的。一年兩季衣裳,過了年之後,要是她們都幹得好,四奶奶和姑娘都滿意,也會給她們發月銀。
茯苓都想好了,她們村兒也有人在鎮上做工,等她有了月錢,就託人給家裡捎個信兒,然後把月錢帶交給爹孃,好貼補家用。
她不想再回到窮得一無所有的家裡去了。
白芷和茯苓不一樣,白芷的親孃已經去世兩年多,父親續娶的又生了個。繼母整日的哭天抹淚,說家中沒錢沒米養不活,爹就狠心的賣了她。
人都說,有後娘就有後爹。那個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親孃死了,那個家是後孃當家作主。
只有傻妞,雖然聽着這些,但是不聽得懂。她只是高興——她終於吃飽飯了,家裡人應該也能吃上飽飯了。對她來說,只要能吃飽,那就沒有別的任何煩惱。
看着白芷和茯苓的神情嚴肅,小英也笑了你們纔剛來,不用着急,一口吃不成個胖子。長了,慢慢就都了。院子裡活兒不重,也不多。早上一般卯正時候起身,打掃院子,澆花兒、伺候姑娘起身,白天事情不多,得閒時就做些針線活計……”
等送走小英,關起門來,白芷和茯苓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她們原來並不相識,只是一起在石婆子那裡待了幾天,現在又一起賣進了李家。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有張熟面孔,總是讓人心裡踏實些。
李家的院牆很高,外面靜悄悄的。
明明又是擔心又是疲憊的折騰了好幾天,可是這會兒躺下了卻睡不着覺。
傻妞倒是一早睡着了,發出呼呼的鼾聲。
茯苓輕聲說白芷姐……”
“?”白芷的聲音也很輕,而且並沒有睡意。
但是茯苓也不要說。只是……許多念頭和情緒在心裡翻騰,不安,希冀……外面越靜,就顯得心裡越亂。
“嗯,沒事兒。”
白芷也沒有追問。
茯苓翻了個身,還是睡不着。
這裡真好,枕頭被褥摸着都軟軟的,和家裡那種漿洗了太多次,布面糟爛而棉絮板結的鋪蓋大不一樣。也沒有年深日久後那種難聞的氣味兒。
過了一會兒,茯苓又輕聲問白芷姐,你怕嗎不跳字。
白芷輕聲答了句不怕。”
比起被賣到煙花柳巷之類的地方,白芷對現在十分滿意。白芷是的,她繼母爲了能多賣些錢,纔不會管她的死活。今天李家要是沒留下她,說不準她就會流落到地方去了。
所以她現在心裡特別踏實。
不管樣,都比賣來賣去的好。
這一夜有人睡得很香,也有人根本睡不踏實。
又林一早就醒了。外面不象往常那樣安靜,嘩啦嘩啦的是掃帚劃拉過地面的聲音,還有小英的聲音,正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不行,不能這樣掃,別使勁兒甩掃帚,你瞧你把灰揚得到處都是。”
很少聽到小英這麼急的,又林覺得有點兒奇怪,她赤着腳下了地,站在窗邊往外看。
昨天才來的那個笨笨的傻妞正在掃院子,小英正在一旁,邊咳嗽邊指點她。掃帚不能離地太高,划動的勁兒也不能太大,順着一個方向掃。
傻妞呵呵傻笑着,雖然看着她傻,不過小英給她示範了兩下之後,她就懂了,再掃的時候果然動作變輕變小了。
又林忍不住笑了。
小英掀簾子進了屋,摸了摸鬢邊的頭髮我才梳了的頭,揚的都是灰……這丫頭,真是傻。”
“我倒覺得她挺不啊。”又林說。
傻妞能吃,力氣也不小啊。那麼大的掃帚,你就是讓小英和翠玉舞得那麼高那麼歡快,她倆還辦不到呢。
內宅也有需要出力氣的活兒,又不好叫外面的小廝進來,畢竟家裡姑娘一天大似一天了。縱然李家不是那種特別講究的書香門第、官宦人家,也要講究內外之別了。
入了伏,天氣一天熱似一天,外面的大太陽似乎能把石板都曬化,沒人願意這會兒出去,可是傻妞不一樣,讓她跑腿兒幹活兒,她笑呵呵的應一聲就去了,曬得臉通紅一身大汗淋漓的,可是她好象都不覺得熱一樣。有人就悄悄在背後說傻子就是傻子,連個冷熱飢飽都不。”
但話是這樣說,卻沒幾個人討厭傻妞的。畢竟她除了傻一點兒,笨拙一點兒,別的都挺好。尤其是她能幹活兒,粗重活計都難不倒她。她甚至在又林想清理屋子的時候,把一整張書案抱起來搬到了院子裡那可是松木的書案啊沉得不得了,翠玉和小英兩個人擡還很難擡動呢。
又林和小英她們瞠目結舌,看着傻妞臉不紅氣不喘的把書案搬來搬去的。
呃,四奶奶留下這丫頭,一準兒是看中了她有把子憨力氣。要是帶着出門,只怕還能當個保鏢使呢
白芷心細,茯苓機靈,而且兩個人都有迫切的想留下來,想證明有用的一股子狠勁兒。小英倒是覺得這兩人學得快,翠玉可是危機感越來越重了。
不行,她不能讓的地位被這兩個丫頭取代。可是翠玉除了找找碴,刁難一二,根本做不了。
又林那裡,翠玉百般殷勤,可是並沒有太大反響。
翠玉的用心,又林不是不明白。
已經快到仲秋,天氣依舊炎熱。鎮上一幫交好的女孩子約好中秋一起放蓮燈。這是鎮上的舊俗了,自然也不能走過,就在家門後頭的河邊放一放。女孩子們的祈願大多數都是祈求將來姻緣美滿,或是求闔家平安——已經成婚的婦人也有出來的,不過求的就更雜了,有的求子,有的求夫君早日歸家……
周榭往年放在蓮燈裡的紙籤都會給又林看,今年可不給看了,早早摺好了放在燈裡了。
這回放燈來的人不少,定了親的姑娘們平時不得出門,好不容易逮着今天這麼個機會。不管從前相處的和睦不和睦,這會兒都是一團和氣。
讓又林有些意外的是,石瓊玉也來了。
她是小腳,不方便出門。而且她的年紀也的確已適嫁齡,只是婚事一直耽擱着,出於種種原因。
她也帶了一隻蓮燈來。
姑娘們嘻嘻哈哈的互相問好,賞鑑對方的燈做的如何,又偷偷打聽對方的燈裡頭放了心願。有人肯說,有人躲躲閃閃,至於原因,自然不必再問。
“你寫的?”石瓊玉好奇的問了又林一句。
又林示意她看。
她的紙籤就斜斜的在燈中間,正面寫的是天下太平,背面寫的是闔家平安。
石瓊玉點了下頭你的字比前兩年寫得可好多了。”
又林一笑石你寫的?”
石瓊玉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鬱色,輕聲說也沒寫。”
既然人家不想說,又林當然識趣的不會追問。
霍巧蓉笑着說石定是要尋一個如意郎君吧?無不少字”
陳家姑娘笑話她你寫的是不是也是這個啊?”
“胡說,纔不是。”
“不是話,幹嘛藏着掖着不讓人看啊?”
後頭跟着姑娘的媽媽們咳嗽一聲姑娘們當心腳下,路滑。”
越近河邊兒,水流聲就越清晰。中秋的明月懸掛夜空,四周一圈兒淡銀的暉暈,映在河面上,銀光如鱗。
“就在這兒放吧。”
又林扶了石瓊玉一把,她是小腳,這兒的石階又滑,上下着實不便。
石瓊玉順口道了一聲謝,輕提裙襬下了石階。
河邊放燈的婦人不少,還有白髮蒼蒼的有年紀的人在放燈,多半是爲子孫祈福了。有的燈做得好,有的只是一個紙船,上面燃着蠟燭,放着紙條或木牌,上頭寫着人們所祈盼實現的心願。據說漂得越遠,燃得越久,心願實現的可能就更大。
又林把燈放下,看着它晃了兩晃,順着河水慢慢漂走。
周榭的燈也放下去了,還閉上眼,嘴脣微動,祝禱了幾句。
石瓊玉拿着燈,似乎爲事舉棋不定。然後她象是拿定了主意,彎下腰來,翼翼地把燈放在河面。
那燈在原地停留了好一會兒,纔開始漂移。
她站在那兒看着燈漂開,半晌都沒眨眼。
河面上漂着那麼多盞燈,但是每個人大約都不會看屬於的那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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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