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他是怎麼了?

那血流的將牀褥浸透,他還在用力,一句句衝她呢喃,「滾……滾……離開這裡,回你的家去……」

牀褥上全是他的血,他渾身在發抖,亂髮之中那雙眼睛驚懼的如同一隻困獸,九陰慌忙要去抓他握刀子的手,他卻反應激烈的嘶吼道:「別碰我!」握著刀子的手自虐式的猛一用力,惡狠狠的捅穿了自己的掌心。

九陰是真驚到了,慌忙站起來道:「我走我走,裘衣輕你冷靜點,我現在就走。」

他現在看起來像是失控了一般,九陰怕刺激到他,倒退了兩步在他驚懼的注視下轉身朝外走去,快走到門口時聽見背後傳來輕微的動靜,不放心的又悄悄回頭偷看了一眼,卻驚的急叫一聲:「裘衣輕!」

牀榻上他披頭散髮的撥出了插在掌心裡的刀子正在朝喉嚨後扎進去——

九陰來不及多想衝過去雙手去抓他握刀子的手,一隻手卻抓脫了一把抓在了那刀刃之上,她疼的低罵一聲,膝蓋撞在牀板上跌跪在他身側,「你瘋了嗎!」

血從她握著刀刃的指縫裡瞬間溢了出來,嚇的裘衣輕停下了握刀的手,「放手!」

她慌忙鬆開握在刀刃上的手改握住了裘衣輕的手腕,奮力的抓著,抓的一掌心的血。

她的血好熱,手指也好熱,抓在裘衣輕的手指上令他劇烈顫抖了一下,忙要甩開她的手,她卻急道:「你別動你別動裘衣輕,我的手好疼……」

裘衣輕要掙扎的手頓了住,只是這一頓,門就被人推了開。

康大夫和止水慌慌張張衝進來,看到榻上的血嚇的臉色白了。

裘衣輕反應更加激烈,嘴裡喊著滾出去,另一隻手要去拿刀子。

「快快!打暈王爺!」康大夫立刻反應過來吩咐止水。

止水二話沒說上前一掌敲在裘衣輕的後頸,他發出一聲低低的吐息,一頭栽進了九陰的肩膀上。

兩個人滿身的汗,滿手的血,他像一隻力竭的困獸安靜了下來,九陰留著血的手在抖。

「夫人!」衝進來的春桃嚇壞了,慌忙來捧她的手,「您的手……」

止水忙將昏過去的裘衣輕從她身上扶開,被到處是血的牀褥驚的抽了一口冷氣,卻聽九陰氣虛的說:「拿個碗來,別把我的血浪費了……」

止水:「……」

康大夫:「……」

系統:「……」

春桃:「夫人胡說什麼!」她急哭了捧著九陰的手問康大夫,「該怎麼止血?康大夫該怎麼替夫人止血?」

康大夫慌忙從外面將藥箱又提了進來,先替裘衣輕和九陰兩個人止了血,包紮了傷口。

裘衣輕傷的最重,他將自己的左手掌捅穿了,脖子上也劃拉了一道口子,不過好歹沒有傷及性命。

但他聽九陰說完發生的狀況,眉頭就再沒有鬆開過。

「他到底是怎麼了?」九陰擡著手讓春桃替她包紮,蹙眉問康大夫,「爲什麼突然反應這麼激烈?跟瘋了一樣。」

「恐怕是……」康大夫替裘衣輕診完脈,站起來臉色凝重的對九陰說:「王爺怕是心疾又犯了。夫人可曾聽外人說過,嗣王爺發起瘋來會殺人?」

九陰驚訝的看了一眼牀榻上的裘衣輕,「這傳言竟是真的?」她以爲是外人不瞭解裘衣輕以訛傳訛瞎傳的。

「半真半假。」康大夫疲憊不堪的坐在了凳子上,嘆了口氣,「王爺確實有心疾,發起病來就像剛纔一樣嚇人,但王爺發病只會自殘傷害自己。」

止水緊抿著嘴,輕手輕腳的在替裘衣輕換好乾淨的被褥和寢衣,又熟門熟路的在牀上榻邊將可能會被裘衣輕拿到傷害自己的物件收起來,連牀帳上的繩索也割斷拿走了。

康大夫伸手輕輕的撩開了裘衣輕的褲腿和衣袖,他白生生的腿上和手腕上原來不止之前九陰觸摸到的一道疤,有許多淡紅色的老疤痕。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自殘自殺了。

康大夫說當年裘衣輕被從宮裡放出來就處在自殘自殺的狀態,皇帝怕他死在宮中惹來不必要的非議纔將他送回的嗣王府。

回嗣王府的頭兩年裘衣輕不是在昏睡就是在發病,那時候他心疾重到一年多沒跟人說一句話,非常懼怕人靠近接觸他,連人聲也不願意聽見,整日整日在嚴嚴實實的房間裡,自殘、絕食、自殺,一遍一遍的折磨自己。

直到他父親的幾個舊臣偷偷來府中見他,跪在門外說他如果現在死了,枉爲人子,怎麼去面對九泉下慘死的父母。

他纔開始強迫自己接受康大夫的治療,整整耗了兩年他的心疾纔好轉,他這些年從沒有復發,康大夫以爲他已經康復了。

康大夫低聲問止水,「聖上到底給王爺喝了什麼藥,或是與王爺說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你不知道嗎?」

止水低頭站在榻前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是我沒用,當時爺被帶進寢宮裡,皇帝派了四個人將我盯死在殿外,我根本沒法行動……我只記得爺從殿裡出來臉色就很不好,催促著立刻去找夫人,立刻將夫人平安送出宮。」

到底在寢宮中發生了什麼?

九陰看向了榻上昏睡的裘衣輕,他睡夢中猶在掙扎抖動,噩夢纏身。

系統忽然小聲開口說:「宿主,反派這心疾……好像是重度抑鬱症啊,之前他可能也不是好了,而是強迫自己看起來正常康復了。」

「這病怎麼治好?」九陰問系統。

系統立刻給她更新出一大堆密密麻麻的相關資料,看的九陰眼暈,沒好氣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系統委委屈屈收回資料,「按時吃藥,積極配合治療,或者……您給他再喝點您的血試試?」說完閉著眼等祖宗罵它垃圾讓它滾,結果半天祖宗沒開腔。

然後祖宗跟康大夫說了一句,「我剛纔讓你們接的血呢?給他灌下去試試看。」

「……」系統。

康大夫和止水還真的聽信了祖宗的話,混了大半碗的溫水給裘衣輕灌了下去。

窗外天光已經大亮,可這屋裡密不透風,昏昏暗暗的還燃著燈燭。

九陰托腮看著榻上的裘衣輕在想,這些年他是不是真的想活下來過?還是爲了替父母報仇,爲了不讓父親的舊臣失望才活下來的?

她有些想不明白,既然裘衣輕明知入宮的處境,爲什麼還要爲她來?他明明就不怎麼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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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下起了小雨,冗雜的雨在盛夏時節,叫人發悶。

真悶啊,悶的昏睡中的裘衣輕喘不過氣,他陷在他的夢裡一口一口奮力的呼吸著,呼吸著……

他夢到自己又回到了幾年前的宮中,也是下雨的夜裡他的皇帝叔叔將血淋淋的人拖到了他面前,那是他在這宮裡唯一親近的人,伺候了他兩年的宮女,他叫她春蟬姑姑。

她是這宮裡唯一一個可憐他的人,她是皇帝的人他知道,可她會在半夜裡偷偷陪著發病的他,哭著小聲的跟他說:「別喝藥了,尋著幾乎將藥吐了,那藥裡聖上下了不該有的藥,會讓公子的病越來越重……」

沒過兩日她就被帶走,再送回他跟前時她被拔了舌頭,打斷了所有牙齒,剝了皮一般血淋淋的趴在他腳邊。

皇帝問他,「這宮女胡說八道,衣輕你不會信了吧?朕是你的親叔叔怎會害你。你這孩子就是容易被騙,日後千萬不要與這等下人走的太近。」

春蟬趴在他的腳邊,血肉模糊的手指抓著他的衣袍,想與他說話,嘴裡卻只發出「咕嚕咕嚕」的血泡聲。

像是淹進水裡垂死的蟬。

他耳朵裡嗡嗡作響,一擡頭看見的卻是昨日的宮殿,他的叔叔坐在大殿裡問他,「衣輕你喜歡朕爲你指的新王妃嗎?她叫什麼來著?宋……燕呢?」

宋燕呢三個字從他口中念出,裘衣輕忽然想起春蟬來,曾經皇帝也這麼問過他,皇帝問他:「最近你和那個宮女倒是挺親近,她叫什麼來著?春蟬?」

他耳鳴的厲害,聽皇帝輕輕笑著說:「皇后今日請你新的王妃來賞花,實則是朕想借著皇后的名義瞧瞧你對朕這次的賜婚滿意不滿意。好在你陪著新王妃一同前來,瞧著是十分喜歡這新王妃,朕也就安心了,只望你們早些開枝散葉,也好讓朕給過世的兄長一個交代。」

他嘴裡還有剛剛服下藥的酸苦,他喉頭有些啞的問:「若我今日不陪她來呢?」

皇帝笑了一下,「那定然是你不滿意這位新王妃,朕也不能勉強你,朕會替你處置了她,再尋個你滿意的來。」

他知道,他知道若他不來,皇帝就會像對待春蟬一樣,對待宋燕呢這個沒用的棋子。

他本可以不來,可她……是他的藥引,有了她,他就可以重新站起來。

是這樣嗎?

他在夢裡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緒,他夢到許多零碎的她,她熱乎乎的手、熱乎乎的腳,她沒骨頭似得挨著他叫他,相公……

她生病時像個脆弱的雛鳥依附在他掌心裡低低哭著罵他,欺負她……

還有她在月下拉起父親的弓箭時,飛揚跋扈的眉眼……

那麼多的她裡交織著皇帝的聲音:「衣輕你喜歡她嗎?」

所有的她忽然鏡花水月一般碎了,眼前只有一個血淋淋的人攥住了他的衣袍,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她擡起頭來是宋燕呢汗津津的臉……

他驚的醒過來,一口一口的過著呼吸,滿口腥甜的氣息。

窗外在下雨,雨聲打在芭蕉葉上,像是夢裡的雨夜,悶熱的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撞在他厚重的牀幔之上,只推的牀幔輕輕晃了一晃。

掌心裡痛的厲害,他想起什麼似得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扯開了牀幔看出去。

他……他是將她從宮裡帶回來了吧?後來……他似乎失控了,他殺了她嗎?

燈燭被他驚的跳了跳,燈燭下他一雙眼睛惶恐不安落在了牀邊的羅漢牀上,那上面躺了一個人,側著身子蜷著腿歪枕頭上,只穿了一身單薄的寢衣,那寢衣似乎大了許多,褲腿蓋住她的腳背,衣袖也蓋在她包著紗布的手上,寬寬大大的在領口支棱著,露出一片雪白的鎖骨來。

那似乎是他的寢衣……

她好小一隻,蜷著身子在羅漢牀上像只小貓。

窗戶也沒關,黑透了的夜,風將小雨吹進來似乎落在了她的臉上,她抖了一下,驚魂一般猛地坐了起來一眼就往榻上看來,撞上了裘衣輕的眼睛,那雙黑幽幽的眼睛頓時就亮了,立刻光腳跳下牀來,「裘衣輕你醒了!」

他在她走過來那一刻立刻放下牀幔縮回了牀榻之中,在黑乎乎的牀幔之中啞聲說:「別過來。」

她的腳步聲就停在了牀幔外,委委屈屈的跟他說:「不進去就不進去。」

她光溜溜的腳趾若隱若現的露在牀幔之下,又白又小。

裘衣輕目光落在那腳趾上,聽著她在外又問:「你的手還疼不疼?」

手?

他低頭看了一眼纏滿紗布的手,動不了,輕輕攥一下手掌就疼。

他沒答話。

她自己在外接自己的話說:「你疼不疼我不管,我的手疼的要命!」

牀幔忽然一動,裘衣輕戒備的忙往後一撤,卻見她沒有進來,只是她從那牀幔中將自己包裹著紗布的手掌伸了進來,給他看。

「我看是筋都要被你割斷了,我這隻手若是殘疾了,看你如何賠得起我!」她在外衝他發火,「便是把你這嗣王府賠給我,也不夠。」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掌上,紗布緊緊纏著她的手指,看起來像個熊掌,傷的這麼嚴重嗎?

外面忽然又傳來另一個聲音:「爺醒了嗎?總算是醒了,爺還好嗎?要不要喝點粥?喝了粥好服藥。」

是止水的聲音。

他立刻縮進了牀角不透光的地方,聽見腳步聲低喝道:「滾出去。」

止水慌忙頓住了腳步,「是爺,小的馬上滾出去,您別激動。」他又頓了一下,「只是您……多少喝點粥吧,您已經……」

「滾出去。」他又重複一句,他聞到了粥的味道,胃裡一陣陣噁心,「帶著粥滾出去。」

止水端著粥站在屋門口難過的看了一眼九陰。

「他不吃我吃。」九陰抽回了手,挪著腳到了桌邊對止水說:「讓他餓著吧,反正一時半會兒也餓不死。府裡廚房都做了什麼?我也不要喝粥,咱們府上的廚娘可會做野味?這個季節吃野味再好不過了,蛇或是田鶏,用熱滾滾的紅辣子油炒了加上泡椒和醋,又辣又酸纔好。」

她揉了揉肚子,「說的我突然好餓,你去讓廚娘做了端過來。」

止水目瞪口呆的看著九陰,「夫人您剛受傷,吃這麼重口的發物恐怕不好……」

「我就要吃。」九陰道:「若我今晚吃不上這道菜我就不幹了。」

「是是。」止水忙應是。

只聽牀幔裡的裘衣輕啞聲道:「滾出去吃。」

九陰往桌子上一靠,看著那牀幔,「我就要在這裡吃,有本事你再自殺試試。」

止水的冷汗瞬間就冒出來了,夫人慎言啊!怎麼能這麼刺激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