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孩兒臉。比起外面陰鬱的天氣,延年覺得秘書室上空盤桓的氣壓來得似乎更加低沉些。
“張姐,怎麼回事兒?”平日裡唧唧喳喳熱鬧非凡的小姑娘今天怎麼個個像是掛了霜的茄子似的。太反常了!不知道的還以爲哈雷彗星要光臨地球了呢。
張潔茹是秘書室裡資歷最老的,也是整個秘書室的負責人。工作認真,待人和氣又懂得照顧後輩。同辦公室的小姑娘愛都管她一聲“姐”。
張潔茹見怪不怪地掃了一圈那些沒精打采的小姑娘,藉着泡咖啡的名義將延年拉到沒人的茶水間,小聲附道:“聽說我們英俊瀟灑出手不凡的宋總結婚了。”
延年愣了一下:“誰說的?她們怎麼會知道?”
“你沒看報紙啊?宋總自己爆料的。”張潔茹不以爲然道。公司訂的報紙送得向來及時,那些小姑娘沒事翻看娛樂版,不知哪個眼尖瞟到一旁的財經版,上面有一則公司老闆的專訪。那麼一大塊文章也就是順帶提了句“我太太她是個很好的女人”,就把衆人稀裡糊塗雷到姥姥家了。天可憐見,那些自持如花似玉青春無敵的小姑娘,雖說原本也只是基於那點膩歪心思在倒好,當頭一棒生生敲下去連夢都沒得做了。能不沮喪嗎?
“宋律……我是說宋總他真這麼說?”
“這事兒能有假嗎?白紙黑字寫得清楚着呢。你也不看看那是什麼報,要是它上面都能搗鼓出假新聞妖言惑衆,我還真想張長見識。”張潔茹攪動着杯裡的褐色液體,半開玩笑地說:“不過話說回來,你說什麼樣的女人才能成爲宋太啊?”
延年尷尬地笑了兩聲,聳聳肩沒說話。
從茶水間回秘書室的路上,迎面走來一個人,嬉皮笑臉吊兒郎當,一雙單鳳桃花眼毫不吝嗇地在那裡拼命放電,見人就電。一點也不知道響應國家建設節約型社會的環保號召。
“倪部長年在心裡嘆了口氣。真不愧是業界王牌公關。在中性美之風大盛地現如今。這棟偌大地寫字樓裡隨便一個*列。要說不知道倪虹這號人物一準會被人當ET一腳踹回火星去。據說他還收到過同性送地花。火紅火紅地玫瑰。一大捧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枝。妖異非常。當然。這是很久以前地事了。只不過在大家偶爾興致超時候還是會被挖出來暴曬。
“呵呵。早啊。”倪大美人地心情似乎很不錯。擦肩而過地時候。延年聞到一股清淡地運動香水味。和宋律偉用地牌子一樣。該不是他早上去俱樂部健身洗完澡又順手拿了宋律偉地免費香水狂噴吧?
了。延年啊。我那裡有份企劃要給宋總過目。跟我上去取一下。”美人就是美人啊。連差遣起人來也是一副“這是你地榮幸。感謝我吧”地樣子。公司誰不知道他地獨立辦公室就在宋總對門。何須假借他人之手。
張潔茹聞言拍了拍延年地肩膀你去忙吧。我先回了。”
張潔茹剛走。倪大美人臉上地笑意就更濃了。這種在商場和酒場上無往而不利地笑容如果被宋律偉看見了。一定會皺着眉頭說:“你能不能收斂點。用不着笑得這麼‘**’。”不過在延年眼裡。這樣地笑容更像是狐狸。而她。不幸就是寓言故事裡那隻被牽着鼻子走地笨烏鴉。
“你找我?”延年戒備地望着他。
能呢。說到底我纔是那個可憐的信使,兩腿不得閒,兩邊不落好。”倪虹一邊走一邊發牢騷。“用手指頭想也知道是你家那位找你啊!”
“這裡是公司,麻煩你說話注意點。被人聽見不好。”延年小聲提醒他。“你知道,五顏六色的小道消息總是傳的比上級指令還快。”
倪虹雖是一個勁點頭說“好好好,明白了明白了”。心裡卻不住泛嘀咕:這兩人到底打算玩到什麼時候啊?辦家家怎麼就玩不厭呢?再這麼玩下去他們或許覺得沒什麼,可他這個身兼數職的大龍套就沒那麼好過了。要是哪天他這麼個開朗豁達的胚子都憋悶出毛病了,別懷疑,十之**是這彆扭夫妻二人組逼出來的。以防萬一,是不是該挑個時候跟老大探討一下“心理保健補貼”的問題了?
醬色的胡桃木門,和家裡的一樣。沒有繁複花哨的裝飾卻顯出純粹而大氣的感覺。
不知道這扇門背後的始作俑者正在幹什麼……延年深吸了一口氣,輕曲指節在門板上扣了兩聲。
“進來。”他說。沒有說請進,只說進來。平淡疏鬆的語氣,這表示他已經知道站在門外的是她了吧。
宋律偉坐在一看便知老闆專用的高背椅裡,右手輕輕摩挲着太陽**。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慣用姿勢。現在他拿這個姿勢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的女人,讓延年覺得周遭的空氣因他注視的目光頓時變得侷促起來。她想自己果然還是不怎麼習慣在公司與他獨處。
律偉見延年目不轉睛地瞅着攤在自己辦公桌一角的報紙,心下了然。“怎麼,想看報紙?要不要下個月叫收發室多訂一份專門給你?”其實他這麼說完全是在拿她打趣。從小到大,沒見她對那份報紙另眼相看過。用延年本人的話來說:娛樂版太浮躁太喧囂,動不動就是兩個人互掐引來一羣人互踹;社會版又太聒噪太嚇人,雞毛蒜皮的小事怎麼說也說不盡,要不就是某地出產的人渣爲了謀取暴利不惜製造假冒僞劣貽害人民,搞得連吃飯喝水如此簡單的事都要三思而行,省得經年累月釀成慢性自殺的悲劇。而宋律偉每日必看的財經版在一不炒股而不炒匯的數學白癡眼裡,那上面上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數字除了讓人看的眼花繚亂頭腦昏昏半點意義都沒有。
“宋律偉,你叫我來就是爲了跟我打哈哈?!”她有些生氣。或許她自己都不清楚,當她微慍的時候會有隱約的淡緋色浮現於白皙的雙頰之上,十分好看。
宋律偉雙手一攤做投降狀:果你是在爲了那篇報道興師問罪,我承認是我說走了嘴。”
說走了嘴?他以爲他是誰?在業界以心思縝密聞名的宋律偉竟然會說走了嘴,還是當着報社記者的面!這話說出去只怕要讓一羣人驚掉下巴。就算這種事真的不幸發生了,才思敏捷的他繞幾個彎子想要糊弄過去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退一萬步說,誰不知道倪大美人不光人長的美,收拾起爛攤子來也是絕不含糊的。只要宋律偉本人不願意將消息捅出去,倪大美人嘴上再怎麼自怨自艾也一定會發動強大的公關攻勢讓有可能鬧得滿城風雨的“碘化銀”炮彈啞火,要不索性把人工增雨用的高射炮直接拆了拉倒。
宋律偉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前面那套說辭失敗,只得從實招來:“彆氣了,我這不也是被逼無奈嘛。倪虹的表妹莞莞你認得的吧?大名叫餘湘莞的。家裡給找了報社實習,本來隨便跟在老編後面混混就行了,但那丫頭好強不想被那些老傢伙看扁,非要弄個獨家。都是熟人,不好輕易駁了面子讓人家小姑娘下不來臺。”
延年半信半疑地接過宋律偉遞過來的報紙,記者一欄除了某個著名財經記者的大名,果真還有一個“餘湘莞”,括弧實習。“那你只說公司的事不行嗎?”他上的是財經版不是娛樂版,沒必要扯上私生活吧?
“要不怎麼說是獨家呢!”宋律偉暗自好笑。倪虹早就跟他打過招呼說他表妹就一驢脾氣,不管什麼問題,你越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越是休想叫她放過你。避重就輕纔是應付之道。宋律偉的父母都是外交精英,他雖不愛與人虛與委蛇,可自小耳濡目染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況且,我也不覺得我說錯了什麼。”
“你是故意的。”延年咬了咬嘴脣。她早該想到是這樣。
“……”宋律偉眼裡絲毫沒有調笑的意思。他的眼睛很特別,不是很大,卻透着掩飾不住的堅毅。不笑的時候,烏黑的瞳仁就像是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望着你,在你不自知的時候一把將你不知所措的靈魂拉回宇宙洪荒中牢牢禁錮。
延年低下頭,避開宋律偉灼人的目光,沉默了。
宋律偉也沒有再解釋什麼。
法律上被稱作“夫妻”的一男一女就這麼相對無言,原本就不甚友好的氣氛更是一下掉到了令人尷尬的冰點。
過了好半天,延年覺得這麼杵着也不是什麼好事,轉身便要推門離去。
這時候,宋律偉終於再度開口了。他說:說的對,我的確是故意的。那句話是我故意透露給他們的,他們發表前還特意拿了初稿來問我可不可以定稿,我說沒問題。”
“宋律偉!!”延年覺得心裡像是有團柔軟的棉花被點着了,火氣噌噌噌地往上竄,怎麼壓都壓不住。
“年年。”宋律偉起身走到延年身邊,將門重新落鎖,然後伸出手將她圈入自己的懷抱。
他叫她年年。在公司的時候,他從不這麼叫她的。今天,實在是反常。
“年年。”他低聲在她耳邊呢喃道:“我演不下去了,我裝不下去了,你知道嗎?他們說過什麼怎麼說我都不在乎,可是年年,唯獨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們是有行爲能力的成年人,有結婚證,是被國家承認受法律保護的合法夫妻,憑什麼不能……”
延年伸出手將手心貼着宋律偉的手背,感覺竟是那樣涼。心下不禁一陣難受。不可否認,宋律偉一直是寵着她的,以至於她快都忘了在他心裡始終埋藏着一份與生俱來的傲氣。他從來都是一個驕傲的人。“我知道你很辛苦。是我不好,如果我……”
“年年,我不許你這麼說。”宋律偉將將頭埋在她的頸窩,霸道而貪婪地汲取着屬於她的獨特氣息。
“宋律偉……”延年的聲音因爲他突如其來的親暱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宋律偉辦公桌上的電話不合時宜地叫囂起來。
響到第三聲的時候,宋律偉終於依依不捨地放開了延年去接電話。看了下來電顯示,俊臉一沉,接起話筒聲音更是不甚友善。簡短地應了兩句掛斷電話。宋律偉這才發現,延年的眼圈特別紅。因爲先前他一直是從背後抱着延年的,都沒發現原來她竟溼了眼眶。真該死!他害她難過了!
“年年,一個重要客戶人在樓下,馬上要上來。你要是覺得難過就先打車先回家,好嗎?”宋律偉說得極其溫柔,一邊用指腹輕輕摩挲着延年的臉頰,末了還不忘寵溺地在延年的鼻尖吻了一下,彷彿對待一個需要捧在手心呵護的初生嬰兒。
延年見他這樣,也不忍心繼續爲難他,踮起腳在他的脣上輕輕啄了一下。
“纔不,我要等你一起回家。”
“好。”
兩人相視而笑。
那張引發爭議的報紙被迅速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