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一是自己醒來的。那時，已經下午兩點多。
他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真切又恍惚。他跌入了冰冷黑暗的海水中，浮浮沉沉，他伸手，去抓，只有海水……冰冷徹骨，要要淹沒他。他緊緊緊閉上了眼睛，放棄了掙扎，放鬆了身體，飄浮，下墜，海水想要帶他去一個隨遇而安的地方，那裡只有自由，解脫。
有人一把抓住了他，不容他思考，不容他看清……
包裹纏繞在身體裡的冰冷漸漸褪去，暖暖的氣息包圍了他，一雙柔軟溫暖的手緊緊握着他的手腕不放，糾纏在掌心的命運之紋在黝藍的海水中洗刷，一道光芒帶着乾淨溫柔的色彩，揉進了他緊閉的眼睛，拽着他漸漸遠離暗沉的海底……
他還活着。
解一醒來，大口喘着氣，一時氣息不穩，讓他突然極其煩躁，卻又精神萎靡。
牀簾的夾縫處，透過來冬日少有的陽光，溫馨而燦爛。
“嗡嗡……嗡……”解一一驚。
牀頭的手機在震動。
他一下子坐穩了身子，抓起手機，“柳叔”的名字赫然顯示在屏幕上。他想都不想，點開了接通。
“解一……是你嗎？”一副沙啞的聲音響起，牢牢抓住瞭解一的心臟，冷冽的眼眶裡泛起水光，他一時說不出口話來。
“我記得，我的手機在你那裡的。”那副沙啞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輕鬆，繼續說道，“我感冒了，睡了一覺……今天耽誤了工作呢！我想，託柳叔去把手機取回來……你什麼氣候時間方便啊？”
季尤，第一次一口氣跟他說了這麼多話吧！
“我想，給你送過去，行嗎？”話一出口，解一對一向清冷的自己有些不解了。可是，這是他此刻最想說的，最想做的。
“呃，這個……我家有點遠。”季尤似乎有所顧慮，“如果你來，我還是請柳叔去接你吧！咳咳……”那邊虛弱的話音裡夾雜着喘息。
“你等我。”解一心裡說不出的感覺，不忍再跟他說下去。
兩人約定好第二天的中午見面。
夏正陽已經準備好了一碗小面，一樣的雞蛋番茄打滷，撒着翠綠的香菜沫兒。
解一聞到香氣，突然感到飢腸轆轆，而不濟的精神似乎也回過神兒來。
他趿拉着拖鞋，拉開臥房的門，只見夏正陽已將面端到了客廳的茶几上。
“大哥！您回來了。”解一喊了一聲，站在門口沒動。
對夏正陽的態度，他與璇子一樣。而他的性子冷，又都是男人，所以，他似乎對大哥的崇拜與敬重獨立地放置在心底一個重要的角落，看起來沒那麼熱切。
“來，快吃飯！”夏正陽笑着，向他招手， 就像小時候那樣的姿勢。
他放學了，每每看到解一站在小朋友們的遊戲之外，他就會招手，叫解一過來，陪解一說話，帶解一一起寫字……
“哥，你肯定餓壞了……吃飯吃飯……”璇子沒有停止擺弄自己手機，說着話，朝餐桌上努努嘴，視線卻仍落在手機上的屏幕上，手指靈活地移動。
看她這個樣子，說話又吞吞吐吐的，夏正陽側着頭，面頰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這個小妮子又在動什麼小心思了……
“咔噠”！五層樓的門開了，三個人手裡提滿了各種款式的包裝袋，單黎璇衝在前面，在解一拔出鑰匙時，就迫不及待地擠進了房門。
“哎呦！累死我了！”她兩手一鬆，袋子們順勢滑落在了茶几的支架邊緣，一屁股陷進單人沙發，兩條胳膊癱放在沙發扶手上。
“大哥，這趟去超市置備年貨，真的比我們平時工作還累呢！”她噘着嘴，彎下身去，揉了揉膝蓋，腳踝。
解一把各種食材分類，放置在冰櫃裡，櫥櫃裡，流理臺上；還有，巧克力，果脯，焦糖餅乾，開心果，瓜子……分別倒進分格的彩色糖果盒裡，最後放到了單黎璇面前。
“哥，你真是疼我！”她一把抓住瞭解一的右胳膊，笑彎了大眼睛。
“璇子，昨晚你也熬夜了，一會兒晚飯後早點睡。”解一任她拽着衣袖，“還有，謝謝你，璇子……”話音慢慢停了下來，他左手揚起，已經塞到璇子手中一塊德芙巧克力。
“嘻——”璇子迫不及待地剝開外包裝，咬在了黑色的巧克力上，“嗯哼，delicious！”她眯起了眼睛，滿足地咀嚼着。
解一勾了勾脣角，抹了一下鼻頭上的汗水，那顆小黑痣也開懷地泛着水光，狹長的眼瞼上方，濃密的眉頭舒展着，一副俊朗冷冽的少年模樣，鮮活生動。
他從包裝袋中拿出三棵粉紅飽滿的蘋果，走向廚房。
夏正陽已經洗好了青菜，泡開了冷凍蝦球，正在給切好的牛排按摩、拍打、撒料、醃製……
解一洗好蘋果裝盤，沒離開廚房，便默默地站在夏正陽側後面，想隨手幫上一把，卻無從下手。
“一，你把我洗好的山藥皮颳了吧。”大哥溫和的聲調，讓解一突然有了存在感。
兩個大男生在廚房與客廳之間忙裡忙外；單黎璇則是又埋頭盯着自己的手機，嘴裡嘀咕着：“這兒呢，是不是……明兒還得請教曉玲……”
青菜蝦皮湯，山藥蝦球，煎牛排，蒸紫薯……溫馨美味的晚餐過後，三個人聊起了天兒，不知不覺到了深夜。
除夕快要降臨，解一躺在牀上，卻毫無睡意。牆壁上的暖氣片不時發出“呲呲”的聲音，蒸汽無處尋覓出口的亂撞吧？他想道。
無比清醒的腦子高速運轉。
好久沒有打遊戲了，卻沒有太想。過了年，義工的工作也就快結束了……不覺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季尤，他還好嗎？
終於，解一敢去想這個問題了，似乎，一下午，它都被封印在腦細胞裡，一旦要冒頭，他就壓了壓，逃避着……
閉上了眼睛，睡覺，卻開始肆無忌憚地一遍一遍問着這個問題。
季尤蒼白無神的臉頰上疲憊、虛弱，還有什麼，說不清。可就是不像是一般的勞累，感冒啊。
然而，誰知道呢？
解一閉緊了眼睛，明天就知道了。
沒多久，平穩而規律的呼吸音輕輕響起，胸前的棉被均勻地一起一伏。
[2021-03-16] [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