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有時候就像是一種安慰,它的秒針嘀嗒嘀嗒地一格一格越過時光……仿若流水成渠,將內心填滿慰藉;滿心希冀神力降臨,譬如期待藥到病除的奇蹟。
季尤從來不迷信幻想出來的魔力。
然而,他從小就是一個思維獨立、信念堅定的孩子,滿懷希望地活着、活着。
液體瓶口馬上空落,這是小昊今天治療的最後一瓶藥液,也是這次———第五次化療的最後一瓶藥液。
季尤從牀頭凳上起身,按響病房呼叫器的那一刻……埋在卡通被裡的小臉兒微微一動,睜開了朦朧的眼睛,睡醒時的熱氣暈染了小臉兒,紅通通的面頰上一層小孩子特有的小絨毛,在日光燈下像是透明的。
“醒啦,藥液剛滴完。”季尤扯着淡淡的笑容,“小臉兒很紅,口渴嗎?一會兒我給你測量一下體溫……”
季尤轉身將十分鐘前沏好的熱水端過來,這會兒已是溫熱的。
護士姐姐過來了,給小昊上臂的長期留置輸液管道封管、拔針了。
病區正是忙碌時段,護士利落地核對好治療是否完成,跟他倆交代幾句,就離開了。
“季尤哥哥,謝謝你今天一直陪着我。”小昊咧着嘴,捧着杯子,小口喝了幾下,“咳咳……”
季尤趕緊接過茶杯,把枕頭立起來,安置他舒服地半坐着,看起來稍微好了一些。
“小昊,來,量一下溫度。你感覺喉嚨不舒服嗎?”季尤一邊皺起眉頭問他,一邊拿起水銀體溫計放到他的腋窩下……
“哥哥……我只是有些反胃。”小昊垂着目光,通紅的小臉兒上寫着明顯的痛苦。
這是化療後的副作用……季尤心想。
十分鐘後,水銀體溫計顯示37℃。
還好,小臉兒上的紅暈也慢慢消褪了。
“你再休息一會兒,中午想吃什麼,哥哥去給你帶來。”季尤輕聲安慰他。
“青菜面,謝謝哥哥……”那個孩子半臥着,閉上了眼睛。
鵝黃色的被服裡,小小的身體,耷拉着腦袋,像一個懂事的洋娃娃,等待着親愛的人來撫慰,來陪伴,來守護。
季尤按照醫院飲食要求,帶來了小昊的午飯。
他跟小組成員約好十二點半食堂再見的,這也是他們的小組織最後一次聚餐。
輕輕推開6牀病房潔白的房門,季尤停下了腳步。
房內,孩子的母親帶着一臉倦容,坐在小昊的牀邊,她輕輕拉着被子下的小手,複雜的情緒埋在微紅的眼睛裡。
“阿姨,小昊的午飯。”季尤輕輕將餐盒放在牀頭櫃上,示意年輕的母親不要起身了。
他轉身離開。
“媽媽!你來了!”像做了一場夢,醒來看到媽媽的小昊精氣神兒異常地好!
“青菜面啊?”媽媽雙眼綻放一抹光彩,笑着對孩子說,“這麼一大份,昊昊能吃完嗎?”
“媽媽,你不知道!我很乖的,醫生叔叔讓我清淡飲食,這一碗麪,小意思!很好消化的……”
他坐起身,媽媽將小飯桌支了起來。
小昊表演似的吃起了麪條,還做着鬼臉兒,逗媽媽笑……媽媽真的笑了。
季尤出了病房樓,他的脣角微微上翹,眼中的傷感一閃而過……
時間,果然是一種安慰,是一劑良藥。只要肯等待,就能出現自己渴望的人,或者事。
他挺直了脊背,整理一下揹包,大步朝食堂走去。
活動室的工作量很大,解一他們忙完,已經接近十二點整。
“曉玲,今天,咱們點一下食堂裡的大菜吧,算是最後一次聚餐呢!”單黎璇撇撇嘴,摟着曉玲的胳膊,委屈地說。
而曉玲,一時沒有說話,默默拉起她的手。
“走吧,我請客。曉玲璇子,咱們趕緊去跟季尤匯合。”解一甩了甩剛剛洗過的手,抓起外套,就走。
食堂里人還不多,畢竟過年時,醫院裡的病人都騰空了不少。
在中國人心裡,春節的地位不可撼動。春節是一種傳統文化,是一種情結傳承;是人們對團聚的渴望,對來年的祈福。
能起身出院回家的,都要排除萬難,回到家中,吃一口除夕的餃子,看一眼除夕的春晚,守歲熬年兒,磕頭拜年兒,給晚輩發壓歲錢兒,這纔是正經的過年啊!
……
季尤滑下黑色羽絨外衣的拉鍊,淺灰色的衛衣顯得男孩兒的陽剛之氣與日俱增,看到解一行色匆忙地到來,他揮手招呼,笑容依舊陽光。
璇子還在跟曉玲嘀嘀咕咕,不知道小閨蜜們之間究竟有多少悄悄話兒要說……
“點餐吧,小尤。”解一將菜譜推給季尤。
“你來吧,我都可以。”季尤無從選擇,就交給瞭解一來決定。
他猶豫了一下,狹長的雙眼瞟了女孩兒們一眼,打算先不理會她倆。
解一徑直去往點餐檯,跟服務員交代幾句……他知道,季尤已經很累很乏,也該餓了。
不一會兒,服務員推着餐車來了。
——黃芪枸杞鴿子湯,排骨海帶湯,烏雞天麻湯,豬腳花生湯。
四盞飯碗口徑大小的泥紅色瓦罐,圓圓滾滾,煞是憨態可掬。
服務員用小勺子挑開各個瓦罐口封好的鋁錫紙,瞬間熱氣騰騰,各色香氣撲鼻……
季尤淡淡地笑容裡充滿了好奇,湊過臉來,想瞧個明白。
璇子突然對曉玲……欲言又止。
“一會咱再說……反正,我師兄……”聲音突然更低了。
“先吃飯啦!”單黎璇真的感覺到餓了!
——釀豆腐,蒸碗肉,耗油生菜,水煮蛋,紅棗發糕。
陸續擺滿了整個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