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嶽天雄的話,那一瞬間李衛東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就好像伸進去一隻看不見的手,在他的五臟六腑上狠狠捏了一把。以嶽天雄的爲人,絕對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事實上一直以來這都是李衛東的一個隱憂,他很清楚無論是作爲方家、陸家也包括沒落的夏家這種豪門來說,政治婚姻從頭至尾都是權衡利益的籌碼。這裡面牽扯到的利益太多也太大,所以不會是憑哪一個人的意志就可以輕易改變的,尤其是像方林和夏若冰,他們兩個早已指腹爲婚!
方震南可以適度的容忍李衛東,方林也可以對他有所忌憚,但是這絕不代表着在這場政治婚姻方家上會做出讓步,起碼以李衛東目前的實力,遠遠達不到。李衛東瞬間就明白了爲什麼自從上次離開香港到現在,一個半月多的時間陸家那邊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或許陸伯涵早已做出這樣的打算,出於何種目的暫時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像方震南那樣的身份不可能無中生有,至少,在兩家的聯姻問題上得到了陸家一定程度的默許!
沒錯,隨着夏若芸的迴歸,某種程度上說夏家兩姐妹也算是認祖歸宗,陸老爺子當然也就有權力爲她們的婚姻做主。忽然想起了那天陸伯涵對他說過的話,“小東,我知道你很討女孩子喜歡,也並不認爲你這一輩子就只有芸兒這一個女人……如果她們姐妹你都能擺平,有多少女人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老頭子當然沒有意見……”
沒有意見的意思,很多時候並非是表示贊同,至少對於那時的陸伯涵來說,是根本就沒把這種感情的事放在心上。
“小東,有句話我要告訴你,你現在還年輕,難免爲感情羈絆,但是你要記住,兒女情長,只會讓你變得目光短淺。這個世界男人永遠是主宰,女人永遠是附屬,就算是我陸家的女人也是一樣。記住,你是一個男人,一個做大事的人,對於女人應該是征服,而不是迷戀!”
李衛東終於體會到了歐陽烈火在垂死掙扎中說過的那句話,“陸伯涵,就算你身邊的人全都死絕了你也不會傷心,因爲你根本就沒有心,沒有肝,你沒有感情!”不可否認,在權力的角逐中陸伯涵是一個勝者,甚至像王者那樣高高在上,可是對於感情,從當初眼看着他的親生父親心臟~病發作死在自己的眼前那一刻開始,似乎就已經移除了他的軀體和靈魂,包括後來不顧兩個親生女兒的感受招贅夏繼嶺,也許在他的概念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拿來交換的籌碼,更不必說自己的外孫女夏若冰!
可是,夏若芸呢?像這種大事,難道她連個招呼都不打麼?作爲冰冰同父異母的姐姐,這位大小姐一直以來對於小姨之死心懷愧疚,她也一直希望冰冰能夠遠離這一切世事紛爭,難道都只是隨口敷衍?還是說隨着她坐上陸氏掌門的寶座,這種權力的慾望已如同她外公一樣在心中生根發芽,甚至是深入骨髓?
李衛東的心又是一顫,那個讓人魂牽夢繞的影子,那個從始至終都讓他無法釋懷的牽絆,他不相信也不願去相信她竟然會如此絕情!或許其中有怎樣的曲折隱衷,但無論如何,這都不能成爲她可以犧牲自己親妹妹的理由!
“李兄弟,我知道你對夏家二小姐感情不一般,那丫頭容貌氣質都不必說,性情也如白紙一般,單純善良,率真的可愛,跟她母親當初幾乎一模一樣,就算是老奸巨猾的夏繼嶺,當年也是迷戀其中不能自拔。”嶽天雄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異樣,但是隨即便飛快的隱去,緩緩說:“我也是打你這個年紀過來的,明白你心裡的感受。不過現在也不必過分擔心,事情總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是不是?”
李衛東擡頭看着他,沉默了許久才說:“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嶽天雄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李衛東的肩膀,說:“投桃報李,你幫我,我幫你,你不覺得至少在對方家的事情上,咱們兩個是天生的默契麼?”
李衛東眉頭微皺,卻也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點了支菸。嶽天雄笑笑說:“吸菸有害健康。李兄弟,我一向佩服你的頭腦跟冷靜,我想就算是這件事真的到了最壞的打算,你也總要去坦然面對而非消沉,對麼?”
話鋒一轉,嶽天雄沉聲說:“夏繼嶺當初雖然與岳家指腹定下婚約,卻沒料到後來發生了很多事,包括二小姐生母死在他槍下,令這等陰險狡詐六親不認之人也難免心懷愧疚,這纔將二小姐送走,希望她能夠從此遠離是非過上普通人的生活,與這些豪門恩怨再無瓜葛。至於後來的那筆基金爲什麼又會把二小姐捲進來,我想是因爲夏繼嶺此人生性多疑,除了自己的兩個女兒他誰都不敢相信,這纔不得已而爲之。但是他沒料到的是自己死的太快,還沒等處理好後事就去見了閻王,基金曝光,反倒把他的親生骨肉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人常說作繭自縛,或許對於夏繼嶺這種人來說,實在是天理昭然,報應不爽!”
李衛東冷然說:“這一切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嶽天雄眼神突然露出一股子狠厲,說:“是我出賣的夏繼嶺,那又如何?我只恨他命短了些,等不及我親手殺了他!”頓了頓,又說:“我與夏繼嶺之間的過節是另外一回事,現在更重要的,是怎麼對付方震南這條老狐狸。”
李衛東狠抽了幾口煙,隨着煙霧在眼前漸散,頭腦也似清楚了不少,沉吟了一會兒,說:“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按照你剛纔所說,方震南似乎已經暗中掌握了這筆基金,那麼對於他來說二小姐也就失去了用處,爲什麼這個時候還要去打她的主意?”
嶽天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淡淡的說:“你不瞭解夏繼嶺其人,難免會有這樣的疑問。我說過,此人陰險狡詐,城府之深,就連當初的陸伯涵那般精明,也一樣被他玩弄於股掌。以他的做事方式,當然不可能把所有雞蛋放到同一個籃子裡去,我懷疑關於這筆基金,他一定留了什麼後招!”
李衛東雙眼微眯,說:“我明白了。方震南打着組織的旗號,假借調查之機摸到了這筆基金,但是很可能只能無法調動,或者只能調動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基金的關鍵,還是在夏家兩姐妹的身上,這就是夏繼嶺預先埋下的伏筆!”
嶽天雄點點頭,說:“不錯,這是一種可能,不過在我看來,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站起身來來回回的走了幾步,豁然轉身,細長的眼睛緊緊盯着李衛東低聲說:“如果我是方震南,夏繼嶺已死,或許乾脆就不必讓這筆基金浮出水面!假設,所謂的基金運作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
“啊!”李衛東發出低低的一聲驚呼,也忍不住蹭的站起身來,一字一頓的說:“這筆基金根本就沒有運作過,只不過方震南自掏腰包投下三十二個億,這麼一大筆資金的流動必然會給人造成假象,這是個煙幕彈!而實際上,組織的基金,那一百七十二個億仍然在方震南的掌控之中,方家兩姐妹,也就是開啓這筆鉅額基金的鑰匙!”
嶽天雄眼中流露出讚賞之意,將李衛東從頭打量到腳,笑笑說:“記得我當初就曾說過,還好你不是我的敵人。如果不小心惹惱了你,那一定是個擺脫不掉的噩夢。”
李衛東沉默了一會,說:“你剛纔說,一切還有轉機,這話是什麼意思?”
嶽天雄沒有急着回答,想了想,忽然反問:“李兄弟,你認爲陸伯涵陸老爺子,此人如何?”
李衛東說:“你指哪方面?”
“當然是脾氣秉性。”放下茶壺在李衛東對面坐下來,嶽天雄不緊不慢的說:“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不願跟我過多談論陸家的事情,那麼我替你說。陸伯涵此人縱橫半生,卻最終孤獨終老,不是因爲別的,就是因爲他冷血無情,爲達目的而不擇手段!這一次方家放出聯姻的消息,當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陸老爺子的認同,或者默許,反過來這也說明,他跟方家之間一定達成了某種交易。”
這一點嶽天雄絕對沒有說錯,連陸伯涵自己也曾說過,對誰都不會信任,只有交易。他既然選擇了與方家聯姻,肯定是方震南給了他一個足夠誘惑的條件,而他的外孫女夏若冰在這一場交易中,只不過是一個犧牲品。
見李衛東並不反駁,嶽天雄笑笑說:“既然是交易,事情也就好辦的多了。予人所求,人之所欲,只要瞭解到這筆交易的內幕,也就不難對付,是不是?另外老爺子現在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我猜過不了三五天,他肯定會在臨死之前要求見你一面。人死如燈滅,陸家主事的人是你不是他,方震南若想跟陸家聯手,到頭來還不是要着落在你的身上?”
李衛東不覺一皺眉,這種話說了就等於是放屁。如果方陸聯姻已然坐實,就算他真的坐上了掌門人的位子又能如何?公然撕毀婚約?就算他肯,陸家那樣的基業又怎麼折得起這個面子!
嶽天雄自然也看出了李衛東的不爽,哈哈大笑,說:“老弟,你還真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我只不過是想提醒你,這件事的關鍵很可能不在二小姐身上,而在於你的那位……呵呵,你還不明白?”
“大小姐?”李衛東臉色一沉,說:“嶽老闆,你最好把話說的清楚些。”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這種事從古到今又有誰能真正說得清呢!”嶽天雄臉上仍舊掛着不鹹不淡的笑,緩緩說:“夏家兩姐妹你究竟打算如何擺平,我不得而知,但是這一次出了這麼大的事,大小姐作爲你的未婚妻卻根本沒跟你通個氣,你不覺得奇怪麼?大小姐接手陸家,如果拋開父仇不算,基本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身爲陸家主事人,自然風光無限,你認爲現在的她,還會像當初一樣需要你?而你李兄弟又是個天生的多情種子,據我所知就有好幾個女孩子沒擺平呢吧?”
頓了一頓,嶽天雄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字一頓的說:“女人對於男人,要麼是權勢上的依附,要麼是情感上的寄託。那麼敢問李兄弟,你的那位未婚妻夏大小姐,對於你來說應該算是那一種呢?”
李衛東一呆,不知如何作答。嶽天雄大笑着捧起茶壺,說:“人不風流枉少年,李兄弟一表人才,年輕有爲,當然不必太刻薄自己。不過還是要奉勸你一句,對於女人,就是逢場作戲而已,太過癡迷只能讓你作繭自縛。老弟,女人善變,別太認真了!”
嶽天雄最後說的話,李衛東並沒有聽清,思維彷彿遲鈍下來,腦中像是空蕩蕩又好像混沌一片,眼前卻是固執的浮現出一幕幕他無法忘記的畫面。大打出手卻意外爆出的那件黑色蕾絲小內褲,被扯掉旗袍一剎間的春光乍現,第一次看到她真實容貌時那種過電般的驚豔感覺,還有那晚在黃浦江邊,她蜷縮在自己懷中酣然入睡的摸樣,惹人愛憐……
或許……自己先前的猜測是真的?是啊,陸家掌門,她想得到的已經得到了,就像嶽天雄所說,現在的她還需要自己什麼呢?李衛東機械的掏出煙點燃,不小心被火苗燎到了手指,一陣火辣辣的,心裡卻是冰冷一片。
“好吧,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以你的頭腦一定會早作打算,想必用不着我嶽某多言。”嶽天雄拍拍他的肩膀,一臉的熱情誠懇,“李兄弟,你我相識也不算短了,卻總是難得一聚。怎麼樣,今天是大年三十,賞個臉你我一起喝一杯,如何?”
李衛東看着嶽天雄,許久才說:“嶽老闆,認識雖久,可我並不覺得一個利用我的人能夠做我的朋友。你今天告訴我這些話,目的是什麼我很清楚,方家的事我會想辦法,不過我也奉勸你一句話,漁翁得利雖好,就怕弄巧成拙,反被咬了手。對不起,告辭。”
說完,李衛東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嶽天雄目送他背影消失,臉上漸漸浮起一絲陰沉的笑意,喃喃說:“多謝忠告,只可惜你的道行還太淺了些,能咬我手的那個人,註定不會是你。”
房間裡忽然響起幾下掌聲,靠左側的一扇門悄然打開了,一個人笑着說:“高明,不愧是嶽天雄,果然陰險。我只以爲你會借刀殺人,想不到挑撥離間也是這麼的在行,哈哈,還好我現在還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敵人。”
嶽天雄頭也不擡,淡淡的說:“我有你這樣的朋友麼?那我可真的要寢食難安了。”
那人也不惱,笑嘻嘻的說:“也是,我跟你不過是各取所需,不過我相信朋友這兩個字,往往不如利益更讓人覺得放心,至少你現在還需要我,不是麼?”
天空仍在飄着雪,李衛東出了丰度酒店,打了輛車直接回家。對於嶽天雄這種人來說,對於他的生活起居想必早已瞭如指掌,所以也就用不着提防會有人跟蹤。
已經是中午時分,又是大年三十,路上的行人全都神色匆匆,正在趕回溫暖的家吃一頓團圓飯。雪忽然大了起來,紛紛揚揚的漫空灑下,透過車窗擡頭看去,低垂的天幕有些陰霾。
李衛東搖下車窗,冷風裹着雪花捲進車裡,引起那個司機的一陣不滿。想說什麼,但是扭頭看了一眼李衛東冰冷的臉色,又識相的閉上了嘴。
寒風吹過額頭,那種感覺就像被嶽天雄陰冷的眼神盯在背上。李衛東雖然對此人厭惡之極,卻也分得清他今天說的話,必不會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方震南這個老狐狸,終於還是耐不住寂寞了,而那筆龐大的基金如果真的已爲他所掌控,那麼夏繼嶺的後招又究竟是什麼呢?
或者……這中間還有什麼蹊蹺?李衛東再次鎖緊了眉頭。剛纔在丰度酒店嶽天雄的套房裡面,他敏銳的耳朵分明聽到了房間裡面除了嶽天雄和外間的慕雨虹,竟還有一個人的呼吸!
李衛東已經暗中試着調整了幾次真實視野的視角,可是這間總統套房實在太大,現在幾件裝備一共是視野加五,還是沒能發現這個人的影子。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連慕雨虹那樣的身份都只能在外間聽命,如果是保鏢的話更應該是守在外面纔對!
那麼這個能進入嶽天雄裡間的人,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