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崔小韌奄奄一息的醒了過來。
他慢慢睜開眼,發現井洞極高,井洞周圍漆黑一片,井口中卻有數顆星星一閃一閃的,甚是明亮,原來已是一天中的深夜。
突然,他覺得一陣寒氣襲來,讓他忍不住連打兩個冷顫。他這樣抖了抖身子,體內卻疼痛難當的讓他**不已。
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身負極重的內傷,心中難過的同時,卻也暗幸自己下跌之時,用劍支撐,以緩解下墜之勢,要不然自己立即就被摔死了,這可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原來,但凡墜樓、墜崖等的摔落,最忌頭部向下,因爲這樣最容易先撞破頭腦而死,可他卻不懂這許多,在那危急的一刻,只知道自己手上有一柄劍,如此便想到以長劍先落地,以此支撐身體,緩解下墜之勢。同時,他也知道這次墜落將相關自己的生死,於是運起全身內功緊握寶劍,將唯一希望寄託在這一劍之上。縱然這樣,由於這井太深了,使到墜落之勢實在急劇,即使他手上的是一柄寶劍,也支撐不住,不得不斷開兩截,他也跟着摔倒。
如此錯有錯着,倒讓他倖免立即喪命。
不過,當下他卻比死更難受。只因他這次墜落,雖不致立即喪命,卻已震傷了五臟六腑,臟腑之間的經脈氣血均已錯亂、阻塞,這時他四肢雖能勉強動彈,卻不能坐起,更談不上站起身來了,甚至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似有就要死去的感覺,那種痛楚的感覺,當真可謂痛不欲生。
何況,他既身受如此重傷,行動不了,又已服下毒藥,更被困在井底之下,熬不了多久,最後也只會活活餓死,或支撐不住傷勢死去。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倒有點後悔之前自己急中生智,要是自己乾脆被摔死,反而少受許多苦楚。
這一刻,他感到很勞累、很睏倦,真的很想休息休息……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次睡去,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要是睡着了,就不用再承受體內萬箭穿心般疼痛的煎熬,再也不用過那刀光劍影的生活,再也不用爲了成爲大俠而不斷積極、勞累,乃至一次又一次的遇上兇險……
想到這裡,他真想就此昏厥過去,從此再也不要醒來……
他正要閉上眼睛,心中突然叫道:“不行!我不能這樣就死了,我自己死了不要緊,卻救不了靈姑娘啊……”
他心中叫着,慢慢睜開眼睛,看見漆黑的井口中,數顆星星一閃一閃的,就像是自己在黑暗中找到一絲亮光……
他醒來想到自己當下比死更難受的狀況,突然靜下心來,自問:“爲什麼我會爲了她,不知不覺間弄至如此境況?”
漸漸的,他回想起自己在發現慕容靈被獨孤勝天打傷後,就異常緊張她的安危,接着不顧一切的連日奔波、日夜兼程的趕路,在玉山縣和進入淮南嶺地時,爲打聽神醫下落而患得患失,乃至求醫時也爲她歡喜爲她憂……
甚至爲了救她,不惜再次服下幾許是逍遙丸的毒藥……
他有生以來,除了爹孃,慕容靈是頭一個讓他這麼着緊的人了……
想到這裡,他心下不禁自問:“爲什麼靈姑娘受傷後,我會這般不顧一切的去救她?難道我……我真的愛上她了?”
“只是,她曾救過我許多次,又教我聽風辨位的功夫,我這是爲了報恩吧?但是……,爲什麼她常叫我‘小老頭’,我心裡卻很歡喜?爲什麼在和她一起之時,我總感到很開心?如此想來,不說我的性命本來就是她救的,即使她不曾救過我,我也不能置之不顧!哎,要是再能聽到她叫我一聲‘小老頭’,那該多好!她現在不知怎樣了?她傷的那麼嚴重,能堅持到現在嗎?”
想到這裡,他心中對慕容靈極是思念,同時對慕容靈的傷勢甚是擔擾。
他知道要是慕容靈就這樣死去,自己必定會感到十分的痛心、難過……
突然之間,他心中對自己又極是責恨:“爲什麼我這麼沒用,就連邀請醫師前去救治她,這麼簡單的事,我都辦不好!爲什麼我的力量這麼的弱小,連自己心愛的人都救不了!”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自己的確不知不覺間已深深愛上了慕容靈……
也是在這時,他內心的那種痛楚、責恨,真可謂欲哭無淚……
漸漸的,他腦海裡浮現起與慕容靈相處的日子,在女媧廟和利國城的兩次相遇,與她一起練武、一起遊玩黃山等一起相處的種種……,心頭漸漸甜了起來:“靈姑娘受了內傷,如今我也身受內傷,這是不是同病相憐?”他心中說着,不禁苦笑一聲。
突然,慕容靈重傷中說“我不要他救我”的一句,不知何以卻又冒了出來,他記得他聽慕容靈說這一句時,心就像被割了一刀般難受:“她爲什麼身受重傷都不要我救她?難道她不喜歡我嗎?我只是一廂情願?要是那樣的話,卻又有什麼意思?她並沒有要我救她,可我卻一廂情意的爲她付出,乃至付出自己的性命,我這樣做又值得嗎?我是不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
想着想着,心中不禁又苦又澀……
同時感到井口中的星星,似乎也漸漸暗了下來……
不久,他乾脆閉上眼睛,讓連日奔波、勞累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就在他靜下心來之時,心中卻自奇問:“爲什麼這裡有許多野人?神醫既答應前往小林寺幫忙救治靈姑娘,爲什麼後來不在房間?他是被一衆野人捉了,還是當中另有詭計?是不是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他們不願意幫忙,也不用無緣無故的殺我吧?”
“對了,帕神醫給我的藥,幾許是逍遙丸,這是不是與公望山乃至正義堂有關?那童子說什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卻又是什麼意思?”
“呀……之前曾聽趙二伯說,早在十多年前正義堂的獨孤勝天要捉拿帕神醫,只是那時帕神醫得到趙二伯的救護,因而不曾遇害,那麼是不是後來趙二伯出家了,帕神醫再也沒能得到趙二伯的保護,因而被獨孤勝天捉了?對呀,之前我不是遇到正義堂的弟子麼?如此想來,正義堂就在附近……那童子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也正是這個意思!”
原來,之前他一直記掛慕容靈的傷勢,腦中只想到尋找帕並通,對這些人物、事件倒沒有空暇認真想一想,當下他掉下井底,不能再行動,倒靜下心來想到當中關係。
只是他理清思緒,心中卻道:“但即便如此,我與他們也是無仇無冤,他們卻何故如此狠下手段殺我?”
想到這裡,心中不禁頗爲感觸:“我一心想成爲一名大俠,不想江湖卻是刀光血影、兇險異樣,充滿陰險詭詐的……現在想來,以前的我,真的太幼稚、太天真了……”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爹孃的武功這麼高,爲什麼卻選擇隱居鄉村了,那是因爲他們厭倦了江湖上的刀光血影、爾虞我詐,不願再涉足江湖的腥風血雨……
他想到爹孃,卻又張開眼睛,望着井口中的星星,心中感到不解:“既然如此,他倆爲何又要我離家,要我到江湖中歷練呢?”
他這樣一想,心中突然泛起一絲對爹孃的怨恨,心中責怨他爹孃爲何讓他離開安謐的鄉村,而走到殘酷的江湖中,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兇難……
想着想着,兩眼情不自禁的流出淚來……
這一刻,他沒有痛哭,但這無聲的哭泣,卻讓他更感到心碎、難過……
這是因爲在這一刻,他覺得有點厭倦……
這不,自己心愛的慕容靈幾許不喜歡自己……
心中責怨爹孃讓他離開家鄉,經歷一次又一次的磨難、兇險……
自己一直以來的勤學苦練,爲的就是想要成爲一名大俠,可眼下卻落至如此下場,心中只感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是白費的……
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生存的實在很沒意思,既然眼前自己身受重傷,即使勉強掙扎,最後也只會被困死在這裡,實在沒必要再勉強生存下去,並承受和抵抗體內的痛楚了……
於是他再次閉上雙眼,想好好的休息、休息……
他閉上眼睛,就這樣靜靜地躺着、躺着,耳邊只聽見自己心臟微弱的搏動之聲。
良久,良久……
他寂靜的心中,隱隱約約的傳來一聲自問:“我甘心嗎?我甘心自己就這樣死去?”
他這樣一問,心中漸漸回想着自己在大馮漁村被救,以及中毒之後對生命的感悟,後來更情不自禁的對慕容靈說出這樣的一番話:“生命是可貴的,死亡卻是最容易的,時間到了就必須的一定要死,因爲即使正常來說,人生就那麼的幾十年到百年左右,沒必要刻意去死吧。在人的一生中,生存的時間是有限的,死亡的時間卻是無限的,況且生存的時間是在每時每刻的不斷減少……要是我還能繼續生存,必定好好珍惜生存的每一刻時光,完成自己的心願,並回家見一見爹孃……”
這一刻他也記起了自己從公望山上逃離時,曾對自己說:“我要以隨時會付出性命、不怕死的決心來實現自己的心願,那怕自己的性命只剩下最後一秒,都要爲實現自己的心願而努力!”
想到這裡,他猛然睜開眼睛,心中自責:“我不該怨爹孃讓我出來的,因爲是我自己想要成爲一名大俠的,是我自己要做大俠,而不是他們要我做大俠!況且,我已經長大了,總不能一輩子都生活在崔邑村,要是自己就這樣一輩子生活在村中,即使自己快快樂樂的生活一輩子,卻不知人生起落,經不起人生的考驗,以及不知天有多廣、地有多寬,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
“難道我忘記了登上黃山時看到的壯麗景色時的心情了嗎?再說,如果我沒有離家,我就不會認識到靈姑娘、姜大哥和阿飛等許多人了,我更不會找到自己所愛的人了……是的,靈姑娘也許不喜歡我,但即使她不喜歡我,我也要盡力救她!能爲她付出,能爲自己所愛的人付出,也是一種幸福吧?愛,不一定要有所回報……在大馮漁村遇到的陳大母,她思念亡夫的情懷,不正值得我學習麼?何況,靈姑娘並不知道我對她的心意,更沒有真的拒絕我……”
“我要生存下來,我還要向靈姑娘表白!我還要回家見爹孃!即使江湖再兇險,我也要成爲一名大俠!即使我盡了自己的能力,最終沒能做到大俠,我也不後悔,畢竟我曾經追求過、努力過……”
“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沒有做,我不能就這樣死了!”
他在心底裡吶喊着,突然感到四肢漸漸有了一點勁力,也就在這時,他深吸一口氣,同時提起丹田中的真氣,想以自身的內功運功療傷,突然他的五臟六腑及身上的經脈,讓他痛的難以忍受,他再重試一次,依然如故。
原來,他傷的實在太重了,提起真氣剛開始運轉氣息之時,就觸及受傷的臟腑和經脈,讓他痛的難以施展療傷,因而不得不放棄調息。
他知道這一點,心下不禁涼了半截,這唯一讓自己自療的方法都行不通了,卻還可以怎樣自救?他一邊擔憂着,一邊勉強擡起右手,移到眼前……
原來,他剛醒過來之時,就已經感到右手手邊似乎有一灘粘粘的液體,當時他心下就有點好奇這手邊的是什麼東西,可是起初他只感到渾身痛楚,並且心中對生存下去的意念漸漸淡弱,也就不想知道這手邊的是什麼東西了。不過這一刻,他知道自己要生存下去,要珍惜每一刻還有可能生存的時間和機會,於是就勉強將手移到眼前查看。
他在星光下一看,才知這是血液,心想:“這準是自己的血了,這手邊既有這一大灘的血,想來自己流了這許多血,難怪自己會感到渾身無力……”他一邊想着,右手一邊無力的放回原處。
就在放回原處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右手之下似是軟軟的、有點彈性的物質,這物質並不像井底下該有的泥土或磚塊的感覺。
他感到有異,先後用雙手向下摸索着,摸索中他感到兩手下面的似乎是一團軟軟的帶有點彈性的巨圓型東西,這東西似乎可以用手指挖進去取一點出來。
於是,他用右手手指用力挖進去。
手指挖入之後,居然感到裡面有點溫熱,不禁嚇的他取過一點後,連忙縮手,心下驚愕身邊似乎有什麼動物……同時將手上取出來的東西,拿到眼前觀看。
他這一看,又嚇了一驚,只見手上居然拿着一小塊血淋淋的、正在滴着血的肉!
驚駭過後,他猜測那團巨圓型的東西,應該是死在自己身邊的一種動物,估計這動物死了不久,而手邊的這一灘血卻不是自己的了,應該是這動物死時流出來的。
他這樣猜測着,卻見取來的肉中還有一小塊皮,他仔細觀察這塊皮,只見上面帶有一些鱗片,似乎是一小塊蛇皮,他知道這點,心中又是一驚:“敢情有一條巨蛇死在自己身邊?”
原來,以前帕並通在這井底下飼養了蜈蚣、蠍子和蛇蟲等許多毒物,不料一日這條蛇幾許太餓了,掙扎中打爛蛇籠,再分別打爛周邊圍困蜈蚣、蠍子和其他蛇蟲的籠子,包括同類在內將這些毒物都吃了。後來,帕並通見這條蛇又兇又惡,已經控制不了,就不敢再行飼養,任由它在井底下自生自滅,並利用它對付武林人士。
這一天,這條巨蛇在崔小韌摔下井底之時,察知有獵物丟了下來,於是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咬向崔小韌,不料崔小韌雙手緊握寶劍,伸手向下,形成頭向下腳朝上的一字形直線跌落,而他手上的劍不偏不倚正好刺中巨蛇咬來的血盆大口,如此一來,寶劍從蛇口直刺入巨蛇的肚腹,發出“呲”的一聲,再穿過肚腹插在井底中抵受不了崔小韌衝下來的巨大壓力而斷開兩截,巨蛇便被殺死在井底之下。其實,崔小韌這次摔落,之所以沒有立即喪命,除了因爲他以劍先落地的支撐之外,更因爲有巨蛇的肉身爲他墊底了。
當下,崔小韌回想剛纔摸索的感覺,知道周邊都是蛇的身軀,難怪聞見周邊又腥又臭,再回想自己摔下井底之時,心下也猜了個八、九:“這條巨蛇準是自己摔下來時,先被自己用劍刺中,然後再被自己的身軀壓下,如此不知不覺間便殺死井底下這條巨蛇了。”他知道這一點後,不禁萬幸井底下有這條蛇爲自己墊底,要不然自己立即就被摔死了。想到這裡,他倒有點感謝這條巨蛇,卻不曾想到這條蛇本來是要咬他、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