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本心?
是不是和豬心差不多,張口就能吃掉。
什麼叫功虧一簣呢?
算了,功這個字怎麼寫,聶廣義可能都已經忘掉了。
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提筆忘字什麼的,也是正常的嘛。
聶廣義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離譜到前面那麼多有意無意地岔開話題,都沒有什麼意義。
痛定思痛,某文本心被出掉了的大兄弟繼續打開話題:“如果只有一天的時間,我得好好想想,要先帶你去看哪座橋,只是走馬觀花,就還挺沒有意思的。”
“我這一趟過來,只是給你們當司機的。等到了地方,我就讓李師傅送我去機場。”
宗光出聲拒絕。
沒有過於明顯的情緒波動,也沒有任何心存芥蒂的跡象。
聶廣義默默在心裡面做了一個對比。
換了他自己,絕對不可能在這樣的時候,保有這種程度的修養。
在他尷尬的時候,他會讓全世界都跟着一起尷尬。
“你不和我們一起玩嗎?”聶廣義問宗光。
“你覺得我現在會有心情玩嗎?”宗光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沒心情,不是剛好散散心嗎?”雖然有些笨拙,聶廣義還是盡力坐着嘗試。
“還是算了。”宗光並不認爲,這是一個好的提議。
“你是需要一些獨處的時間,對嗎?”
“我也不知道。”宗光儘量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開車這件事情上。
“呃……你看這樣行不行。”聶廣義開始提建議:“中國木拱橋傳統營造技藝,是浙南和閩東北聯合申遺的,我們去屏南,你去泰順,我給你找一個古建築改的民宿放空,一整棟樓,在一個古村落裡面。”
“在哪兒放空不是放空?哪裡用得着這麼麻煩?”宗光看了聶廣義一眼,不確定他爲什麼要給出這麼一個提議。
“那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整個古村落的改造,都是我做的。你會看到原汁原味的古建築,和現代科技的融合。外面有多麼復古,裡面就有多麼科技。既能滿足視覺衝擊,生活起來也很方便。妥妥的未來網紅打卡地。”
“人多的地方就算了。”宗光繼續拒絕。
他和聶廣義,完全都不在一個頻率上。
“不多!我說的是未來的網紅打卡地。”聶廣義趕忙解釋:“那家民宿要到月底才正式對外營業,你現在過去的話,就只招待你一個人。”
“你沒必要做這麼刻意的安排。我是一個成年人,我能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宗光大概也沒明白聶廣義是出於好意。
“怎麼會刻意呢?宗副駕賞光先去住住,回頭給點反饋,看看還有什麼細節需要改進!”
“我又不是民宿試睡員員,能給什麼建議?”宗光對聶廣義的孜孜以求有些無奈。
“你是飛行員啊,你要是覺得好,說不定,可以促成航空公司和古村落的合作。”聶廣義又想了一個理由。
“我一個副駕駛可沒有這麼大的能量。”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我先小小地埋下一顆希望的種子,總也沒有壞處。”
“你怎麼這麼像民宿的銷售?”
“還真被你說對了,那個古村落請我做改造也沒有給過設計費,最後給了我一些民宿的乾股。”聶廣義解釋了一下情況。
宗光倒是有些被弄糊塗了:“你這是變着法子,向我展露實力?”
“啊?怎麼會這麼想?”聶廣義不免意外。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說服力是很強的。
不管是項目的路演,還是獎項的陳述,他從來都是往哪兒一站,不管多大的場子,一開口就能直接鎮住。
現在這會兒,在不大的房車車頭,不管說什麼,最後都會出現偏差。
“我真沒有展露什麼的意思。”聶廣義趕緊解釋:“我真正的實力,在現代概念建築上。”
這個世界上的有些人吶,最不適合的,就是開口說話。
“有沒有這個意思都沒有關係。”宗光只想安安靜靜地開車。
“怎麼會沒關係呢?”
或許是因爲身份的轉變,或許是認定了宗光就是自己未來的大舅哥,不解釋清楚,聶廣義就渾身不自在。
也不管宗光願不願意聽,上趕着就要和人家解釋:“那個古村落一開始找的也不是我而是聶教授。原因是在幾座危房上面,發現了一些唐代的瓦片。”
“唐代的瓦片?”宗光順勢接了話題。
“對。那些瓦片,又被認爲和當地古廊橋是同根同源的。”
“村民把廊橋上的瓦片拆了弄到了自己的家?”
“這個不太好說,雖然不排除這種可能,但大概率應該不會。廊橋在當地人的心裡,不僅僅只是一座橋樑,更是一種信仰。真要這麼做的話,就相當於是把廟拆了,把瓦片帶回家。”
“那想來應該不會。”宗光問:“說這些瓦片同根同源的依據是什麼。”
“泰順地方文獻《分疆錄》上有記載,在清道光二十三年重建三條橋的時候,有發現唐貞觀年間的舊瓦片。三條橋是泰順最古老的廊橋,重建於北宋大觀元年,也就是1107年,具體始建時間不詳。”
“年份都記得這麼清楚啊,這好像是我的知識盲區了,之之應該對這樣的事情很感興趣,你有和她說過嗎?”
“還沒。夢姑娘這次,是爲了萬安橋來的。屏南和泰順,離得還是有點遠的。”
“遠了你還讓我去?”
“等到了屏南,司機早就休息好了啊,我讓他送你去泰順。”
“太麻煩了。”
“不麻煩的。雖然有地方文獻的記載,但年代久遠,語焉不詳,並且沒有文物可以印證。那些瓦片的由來能被證實,浙南和閩東北的廊橋歷史,就能往前推一個朝代。”聶廣義繼續加碼。
“都重建了那麼多次了,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建造的,重要嗎?”宗光沒太搞明白加碼的意義。
“不重要嗎……”聶廣義猶豫了一下才接着解釋:“我就是想要說明一下,古村落改造的來龍去脈,這件事情不是因我而起,也不是展露實力或者什麼的,泰順那邊請聶教授過去做評估和修繕。”
“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你不要太在意。”宗光接下了這個話題,“既然這些瓦片,不是在廊橋上面發現的,應該很難作爲佐證吧?”
宗光從頭到尾都沒有要針對聶廣義的意思。
“是這樣的,沒有錯!”聶廣義很高興自己終於把事情緣由給解釋清楚,並且成功引起了宗光的興趣。
趁熱打鐵,再接再厲:“現在佐證不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證明同根同源了,實在不行,至少證明貞觀年間,就已經有這麼個村落了。”
“這個確實。”
見宗光有興趣,聶廣義就更來勁了:“只是幾個瓦片,並不足以讓這些危房成爲文物獲得保護,聶教授去了之後,覺得那樣的村落荒廢了可惜,村裡人也都是一樣的想法,最後就商量了一下,問能不能用【最少干預】、【修舊如舊】,改造成民宿,讓這些危房有自己的造血功能。”
宗光目視前方,四平八穩地開車,沒有給出回答。
“你知道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嗎?”聶廣義自問自答道:“這樣一來不僅能改善村民的生活水平,還能爲未來的廊橋歷史研究,保留更多的可能。”
宗光能感覺到聶廣義有多麼努力地在找話題。
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認真想了想,我對你說的這些一點都不感興趣。”
宗光心下感嘆,這大概就是他爲什麼會和之之漸行漸遠吧。
多年的分離,越來越少的共同話題。
“呃……”聶廣義以爲自己很努力了,並且也成功找到了宗光的興趣點,沒想到最後是這麼個結果。
“你爲什麼喜歡阿心?你們倆能聊到一塊兒去嗎?”
不知不覺,宗光對夢心之的稱呼,也有了小小的改變。
回到和離家之前的一樣。
說出口之後,宗光自己都愣了一下。
【阿心】是夢心之,【之之】也是夢心之。
但這兩個稱呼,在宗光的心裡,有着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她。我們兩個,沒聊幾句,就會話不投機。”
聶廣義的這個回答。
和宗光期待的差很多,說是完全相反,也一點都不帶誇張的。
宗光轉頭看了一眼聶廣義,想要確定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聶廣義剛好也看向宗光。
四目相對,宗光不太好形容聶廣義臉上的表情。
可能是因爲僅僅只看了一眼。
也可能是因爲聶廣義沒有真實表達自己的情緒。
算不得不認真,卻也沒有一絲的篤定。
在一絲絲的甜蜜裡面,穿插了似有若無的苦澀。
多少有些讓人捉摸不透。
等宗光再一次轉頭看的時候,聶廣義纔出聲:“是沒想過會聽到這麼個答案?”
“確實。”宗光回答,“我以爲你至少會編一個。”
“我是建築師,又不是編劇。”
“你還挺誠實的。”
“那必須的,我離普利茲克獎有多近,離奧斯卡最佳編劇就有多遠。”聶廣義自吹自擂到一半,忽然來了一個轉折:“你肯定也是一樣的。”
“那不能夠。”宗光搖了搖頭,“我離什麼獎都挺遠的。”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不知道爲什麼喜歡,就是情不知所起,在這一點上,你的感覺應該也是大差不差的。”
“你爲什麼會這麼說?”宗光又轉頭看了一眼,“大部分人應該就是衝着阿心的顏值和氣質去的,在這種情況下,肯定一開始就知道是爲什麼喜歡。”
“這一點,我也是承認的。我第一次見到夢姑娘,就被她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給吸引了,我當時就只能想起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這樣的形容。”
“所以,你現在還是始於顏值的階段?”
“不是的。姑娘長得好看,在我這兒,並不是加分項。我的上一段婚姻,就是因爲光看臉,才導致了後續的一切。”
“倒也不用這麼坦白。”
“事無不可對人言嘛。我以前確實是只看臉,覺得只要臉好看,日子就肯定能過得下去。後來發現我錯了。人和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有共同語言。”
宗光用手指敲擊了幾下方向盤,“我挺意外你會這麼說的。”
“爲什麼意外?”聶廣義問。
“沒記錯的話,你剛剛自己還說,【沒聊幾句,就會話不投機】。”
“一開始,確實是這樣的,連我自己都很意外,明明和別人說話的時候,不會句句都有攻擊性,到了夢姑娘這兒,我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是嗎?”宗光意味不明地反問。
“不相信?”
“倒也不是,只是認真回想的話,你和我說話的時候,也是句句都想把人給噎死的。”
“這你不也是個特例嗎?你要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意大利,問問我的朋友,看看他們是不是都覺得,我是一個特別紳士的人。”
“倒也沒有這個必要。”
“不瞞你說,我不僅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喜歡夢姑娘,還不希望我會喜歡上她。”
“怎麼?聽起來還有很多不滿意。”
聶廣義解釋道:“我是對我自己不滿意,認爲像我這樣的人,就只適合孤獨終老。”
宗光再次把眼角的餘光投向聶廣義,顯然有些不信。
聶廣義強調了一下,“當我知道自己對夢姑娘有想法的第一反應,是直接把她給拉黑了。”
“你把我妹妹拉黑?”宗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對,你爸爸也知道這個事情。”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大概是覺得的,原本也沒有交集,只要拉黑,就會和從來沒有出現過是一樣的道理。和諱疾忌醫,差不多是一個道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比誰都更抗拒再開始一段感情。”
“所以,你還勉強上了?”
“不,是我發現自己根本沒得選。冥冥之中有一張網,把我們的過去和現在,聯結在了一起,讓一切掙扎都顯得徒勞,不如直接躺平擺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