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斐將要回京的消息傳來,整個成國公府都是喜氣洋洋的。甚至不用老太太講,府裡的下人都是手腳越發麻利了。
袁璐的小院子倒是沒有感受外頭的氛圍,這院子本就不是主院,還是以前她病中住的那個。後來她住的習慣也懶得給自己換,到了現在,反而能讓她偏安一隅。
花媽媽跟她說高斐月底就能回來的時候,她正在修剪一盆荷包牡丹。她聽完這消息,拿着剪子的手倒是依舊穩穩當當,只是一不小心,就將頂端開的最好的那朵給剪了。
袁璐便放了剪子,青江遞過帕子讓她擦了手。
“回來了,”她自言自語地輕聲道,“回來了好呀。”
花媽媽讓人把花搬了下去,袁璐就問她:“這兩天澈哥兒還有過來嗎?”
花媽媽道:“哥兒下了學總要過來看看的。”
“這兩天天漸漸熱了,讓丫鬟多看着一些。別讓他熱着了。”說到澈哥兒,袁璐也是一陣心軟。在這個家裡,澈哥兒可以說是她最大的軟肋,正是因爲太在意了,她就更不能去見他了,就怕再見一次就放不下,捨不得離開了。
想到這兩日突然熱起來的天氣,袁璐讓自己身邊的人也都給三個孩子做了薄衫,想到過年時老太太那吃味的樣子,當然也沒落下老太太的。
只是如今衣裳都做好了送到眼前,袁璐摸着自己選的清一水的若草色料子,跟她自己身上現在穿的是一樣的。她卻送不出去了。
花媽媽看她對着料子發呆,便開口道:“您午休時,老夫人派人傳了口信說過兩日她就來瞧您。”
袁璐便收了心神,笑道:“我娘說要來?這可好,我這天天悶在屋子裡,也每個人說話的,都快悶死了。”
見她臉上有了笑影兒,一旁的青江也跟着說:“老夫人來了,見您養的這樣好,肯定要高興壞了。”
袁璐摸了摸自己日漸變圓的臉盤子,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煩,本以爲這身子是不好的,所以這小半年來一直大小病不斷,可現在閒下來一養,還真是給養的豐腴了。這哪裡是養不好,是過去那段日子都不曾真正的好好將養過罷了。
“高興什麼呀,”袁璐捏了捏臉上和腰上的肉,“再胖下去,這往年衣裳的尺寸都要改了。”她現在的衣裳還是按照以前的尺寸做的,以前穿在身上還有些空,現在就是正好了,腰身那裡卡的正好,再胖下去可就真的不能穿了。
花媽媽看在眼裡可是真的高興,兩個月不到的功夫,她家姐兒總算有點肉了,人也看着更水靈了。
他們說笑的時候,綠水正好拿着一壺酸梅湯進來,袁璐剛跟花媽媽和青江抱怨完自己發胖了,綠水就把那一壺放到了袁璐面前,言簡意賅地說:“夫人,喝!”
她前幾日貪涼喝多了酸梅湯,牙痛發作起來,左半邊臉腫了一圈,這兩日就一改往日嘰嘰喳喳的形象,連笑也少了。
袁璐看了看她的臉,“你這臉怎麼還不見好?醫女給你開的藥你吃過沒?”
綠水點點頭,“吃!”
袁璐看她這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好笑,轉過頭去跟青江說:“我受不了了,綠水變成這樣我是真不習慣。你早晚可有盯着她吃藥?”
青江也跟着笑,“盯着呢。可她怕苦,吃過藥還要吃兩個蜜餞。被我看見幾次了,說也不管用。”
“那就是你不對了,你有蟲牙,開了止痛清火的方子,你怎麼還吃甜食?”袁璐讓綠水走到眼前,“我看你真是爲了口吃的,臉都不要了。小心一直不消腫,就這麼爛了。”
聽到臉會爛,綠水驚訝地張了張嘴,然後牽動了腫起來的半邊臉,整個人就齜牙咧嘴的。
袁璐看她真急了,就說:“回去記得好好吃藥,我一會兒就讓小丫鬟去你屋裡把吃的都搜刮出來,省的你這饞鬼這副樣子了還要偷嘴。”
綠水苦着臉低着頭不說話了。
說起來,袁璐都不算了解身邊這些跟自己朝夕相處的人。
比如綠水特別貪吃,最喜歡吃甜食和嗑瓜子,用青江話說,給她一袋瓜子、一袋糖,她能幾天不吃飯。過年的時候她就因爲磕了五斤瓜子,嘴裡起了一圈火泡。
青江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就是喜歡聽戲。她自己屋裡就有很多戲摺子,都是袁璐以前給老太太選戲之後剩下的,被她收了起來。
花媽媽和呂媽媽兩個人沒事就愛吃點小酒。史媽媽喜歡收集墨錠,她屋子裡有個小架子都擺滿了。
這些人名義上算是生死都捏在袁璐手裡的下人,卻都是多年來一路陪她走過來的。
袁璐這段時間都有些懨懨的,青江和花媽媽就逗着她說話,幾個人說說笑笑到了黃昏。
外頭碧溪進來稟報說:“二少爺來了。”
日頭雖然已經西斜,外頭的餘熱還是沒散,澈哥兒從前院走到後院,雖然一路都是走的廊下,貼身的裡衣卻已經都溼透了。
等他在院子外站定,鼻尖都冒着小汗珠。
奶孃拿着團扇給他扇着風,“哥兒不如早點回去吧?老太君給你備了冰鎮的綠豆沙,回去就能吃了。”
澈哥兒吸了吸鼻子,“我看過孃親就回去吃。”
奶孃見天地勸他不要來,也沒說動他,也就不多說了,只給他扇着風。
碧溪進去通傳沒多久就出來了,澈哥兒的眼睛就跟着亮了亮,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漸漸走近。
碧溪福了福身,道:“二少爺,夫人讓奴婢來給你送些酸梅湯,並讓奴婢捎兩句話給您。夫人說這兩日天熱,您不許貪涼,早晚還是要多穿一些。涼物也不能吃太多。”
澈哥兒聽着聽着就耷拉了小腦袋。
碧溪也覺得他怪可憐的,又補充道:“夫人還說您在功課和拳腳上可都得下功夫,等她好了可是要檢查的。您要是學的不用心,她可是要生氣的。”
澈哥兒拍着小胸脯說:“你去跟孃親說,我學的可好了。今天先生還說我背書好呢。你也跟孃親說,她也要好好養身子,養的白白胖胖的。要是她身子沒好,我也是要生氣的。”
這小大人般的一番話,聽得碧溪都心裡發酸。
和碧溪說完話,澈哥兒又依依不捨地看了眼院門,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被奶孃帶走了。
碧溪輕輕嘆了口氣,進去回話了。
袁璐就站在門邊,正探着頭偷偷往外瞧。
碧溪道:“二少爺已經走了,暑氣重,夫人還是回屋裡吧。”
袁璐心裡酸酸的,不自覺地就有點哽咽,“我剛看到他好像長高了。”她往大腿根比了比,“好像有這麼高了吧?”
“夫人看的真準。二少爺確實有這麼高了。”
袁璐就自言自語道:“長得真快啊。”
碧溪實在看不下去,勸道:“夫人想着二少爺,二少爺也想着您。奴婢看二少爺天天來,您……您怎麼忍心……”
她這話問出來就後悔了,袁璐對人向來親厚,但她一個丫鬟說這些確實是僭越了。
袁璐卻沒有怪她,只是眼睛裡一下子就升起了水霧。
青江上前斥責道:“這是你該說的話嘛?!”
碧溪當即就跪下請罪。
袁璐揮揮手讓她起來,腳步匆匆地進屋了。
青江見了就嘆息道:“我們見了都不落忍,更別說夫人了。她這心裡不知道怎麼難過呢,你還去戳她的痛處。”
碧溪也十分懊悔:“青江姐姐,我知道了,下回不會了。”
花媽媽一看袁璐眼眶紅紅的,就知道她是又因爲澈哥兒傷心了。
袁璐在屋子裡呆坐了半天。澈哥兒是她的親外甥,血緣讓她們天生就親近。加上澈哥兒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當成了親孃,她進成國公府這兩年多,澈哥兒就等於是在她身邊一天天長大的。誰的心不是肉做的呢?這裡頭的感情就說不清。
花媽媽坐到她身旁的杌子上:“您要是真想二少爺,去見一見他。往後就算出去了,也能來看他的。”
“怎麼看呢?往後恐怕就真的是見不到了。”袁璐木然地想了半晌,才繼續說:“這樣也好。總是要斷的,乾脆利落一點也好。澈哥兒年紀還小,幾年後或許就不記得我了。”
花媽媽道:“您這說的哪裡的話,您對他真的是比親生的也不過如此。要不然哥兒也不會天天往這裡跑了。”
袁璐又有些心軟。
花媽媽又道:“您爲了這個家,幾番病倒,和這個鬥和那個鬥,可也得想想自己的身子。人吶,總得爲自己打算的。”
袁璐輕嘆一聲,“媽媽別說了,我都明白的。就是沒有前頭這事兒,也到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澈哥兒從他娘那邊回來後就去了他祖母那裡。
老太太正在跟孫嬤嬤說話,見他滿頭大汗地進來了,就讓丫鬟去打水給他擦臉,一邊問他:“你娘見你了?”
澈哥兒搖了搖頭。
雖然在意料之中,老太太還是挺失望的,便對孫嬤嬤道:“這小袁氏真是心狠,澈哥兒見天地往她那裡跑,她就能忍心不見孩子。”
孫嬤嬤還沒答話,澈哥兒就已經插丨進來道:“孃親這是生病了,等她病好了,就會跟從前一樣來看我寫字打拳了。”
老太太看他要急,就順着他說:“對對,是祖母說錯了。你先去洗臉,祖母給你準備了綠豆沙,一會兒過來吃。”
澈哥兒被帶下去以後,老太太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就是認死理。他哥哥姐姐都知道小袁氏這是故意的了,偏偏他就認準了。天天往那裡跑,我這聽着他連院門都進不去,可心疼吶。”
孫嬤嬤道:“哥兒是真的將夫人當親孃的。夫人好的這半年多,對哥兒也是噓寒問暖的。這母子感情漸深,也屬正常。”
老太太又想起了什麼,問她:“泓哥兒和汐姐兒呢?這兩天都怎麼樣了?”
“看着都挺好的,”孫嬤嬤回想着,“只是聽奶孃們說,泓哥兒晚上還是會多寫兩張大字。汐姐兒的話也少了。”
袁璐之前給泓哥兒定製減肥計劃的時候,作爲交換,讓泓哥兒每天交她習字。泓哥兒每天做完功課以後,還會陪着她多寫兩張大字。
老太太聽了心裡更不是滋味了,“你說澈哥兒小、不懂事也就算了。怎麼泓哥兒、汐姐兒也這樣,難不成這小袁氏給他們灌了什麼迷湯?”
孫嬤嬤意味深長地看了老太太一眼,心想這也就是說別人,也不想想自己,一天八百遍地往門口看。以前夫人總往這裡來的時候,嘴裡還嫌人家煩。現在不來了,成天的就在屋裡瞎轉悠。
最終孫嬤嬤也只是嘆了口氣,什麼都再說。
就在成國公府這一大家子人,幾乎每天都在唉聲嘆氣的時候,高斐快馬加鞭,輕車簡行,比預計的歸期提前了一旬回來了。
那天老太太還在屋裡閒磨牙,丫鬟急匆匆地進來了。
“沒規矩的丫頭!”老太太一聲罵,通報的丫鬟就已經跪下請罪了,“老太君贖罪,前頭門房來報,說咱們國公爺回來了。”
老太太還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又問了遍:“誰、誰回來了?”
孫嬤嬤已經在旁邊給她拿過了柺杖,“是咱們國公爺回來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孫嬤嬤自然是瞭解老太太的,老太太聽到兒子回來了哪裡還坐得住,拄着柺杖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