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一點啓明星掛於天際,繪傘蓋香案、開道騎從、導駕官員與挽輅僕從並玉輅,車聲蹄蹋,卻只有輕微而連綿的聲響,間夾着偶爾的雞鳴馬嘶,愈見寂然無聲。
全套儀仗一行一行,何止千乘萬騎,迤邐於晨霧之中,又溶於白霧之中,似永遠看不到頭。
因燕如雪產下公主不久,故這次的狩獵,她並不能參加。
皇帝帶了伊妃,攜宗室先至奉先殿上香祭祀,行禮畢宣旨之後,才甲馬儀仗車輅,逐室番袞出行。
輦前後宮燈如明珠閃耀流動,長長的流螢一般。
朝中武將本是要騎馬的。
錦瑟有些慵懶的坐在王府的輦車中,闔着眼睏意未消。
“你看你懶的樣子。”伴隨着調侃的聲音,一人擠到了她的身側坐下。
錦瑟眼也未睜,只是假裝就蹙眉含着厭煩的問道:“王爺的駿馬不騎,跑來跟我擠什麼?也不怕人笑話。”
話雖這麼說,整個人已經依到了他的懷裡。
一邊的侍婢羨慕的目光繞了兩人一圈後,就抿嘴笑着低了頭。
軒轅恪着了一身祭祀的袞冕,黑色錦緞雖軟,但華彩絲線織就的蜷曲紋路崢嶸伸展於上,摩挲着肌膚並不十分舒適,然而錦瑟還是閉着眼緊緊依偎着他。
他的身上總有一股能讓她安心的溫軟,南國本是十分溫暖的,可很多時候她還是畏寒。
“你又在轉什麼小心思?”他低頭吻一下她的額頭。
風撩起了滾縵,兩人的樣子就清晰的落在了外人的眼裡。
疾馳而過的兵士一低頭裝做沒看看見,車裡的兩個侍婢也羞紅了臉。
“真是沒正行。”錦瑟不滿的瞪他。
“夫妻恩愛怕什麼。”他理直氣壯的反駁,“不讓你收收心,你又胡思亂想。”
“燕如雪那麼愛記恨的性子……”可話一出口,念已一驚,又生生忍住。有些話,畢竟是不能對他說。否則,他只怕會當她小氣了。
錦瑟無奈的住口,只坐直了身子,挑起半扇車窗簾。
“我的心思到底是瞞不過你。”他的神情堅定,錦瑟知道再無任何人,任何事,能夠阻擋他的腳步。
那日,燕如雪臨產,宮中一片荒動,就連皇上也禱告上天,祈求恩賜他一個小皇子。
宮女醫侍各自奔忙,殿外卻有甲冑森嚴的禁軍,嚴陣以待。微弱的嬰兒啼哭聲傳到殿外時,子諾就衝了進去,產婆抱着襁褓,俯身道喜,恭喜皇上,又添了一位小公主。
聽宮裡人說,子諾只淡淡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就過去安慰了燕如雪幾句。隨後就決然的離去。子諾的失望,是那麼明顯,甚至沒有細看襁褓中的孩子。
誰也沒有注意到,午夜時分,隨着武王府車駕而去,還有他人。一名嬤嬤手抱一件黑色的長氅隨之匆匆的離去。
軒轅恪到底沒有痛下殺手,可他的意圖也昭然若揭。
錦瑟不知道,將那高貴的孩子安全藏匿起來,對於那孩子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所有的事,心裡都清清楚楚,錦瑟卻不敢再想下去。
一路盤算到頭是是非非!早已盤算不清,面對天下,已經不能簡單的說出一個兩個理由來搪塞權謀路上的所做作爲。是非對錯,誰能分個清楚?
一陣顛簸,軒轅恪緊緊的環住錦瑟,似乎在無聲的分擔她心裡的擔憂。
後宮的事,他本可以交給錦瑟來處理,他也相信她能做得好。可他沒有這樣做,因爲,面對動盪和罪惡,總有人要去承擔。那麼,他希望那個會是他自己,而不是她深愛的女子。
想到這,也鬆了些心,一生有他,她還怕什麼。
她一手撫摸着軒轅恪??口織錦緞上的錦簇紋路,彷彿萬里江山一點一點聚集指尖,反轉即覆。
此時指下的??膛是溫熱的。
軒轅恪十分配合的一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親吻,一手掀開了簾子。
眼前視野之內,寬闊官道本是走熟了的,而今帷帳蹕路,倒有多了十分的新奇。
不遠處就是皇帝所乘玉輅,攢簇鏤金蓮葉翻卷盛放,華蓋覆鉤,飛瓊散玉的四柱欄檻鏤上玉盤花龍鳳,宛如鮮活。
緊隨於王府輦車之後的是謂之“次黃龍”的儀仗,次第高旗綴五色結帶,迎風光彩煌煌。五彩執扇上絢爛精繪龍虎山河,蜿蜒如潮,目迷五色的紛紛帶過,正是一行天家富貴卷。
帷帳之外的蟻民,怕是一生也不得見。
天邊一角已經泛出了淺淺的白,軒轅恪脣角隱約泛出笑意,放下車簾。
車內一下子暗了起來,軒轅恪看着錦瑟略略泛白的面容,禁不住兩手將她緊緊環住。
儀仗入南山外圍,那早已設一大幕次,謂之“大次”,帝須得在此更換祭服。朱袞龍鳳服,中單朱舄,純玉佩。
隨去的各命婦也必須要好好的梳妝打扮。
錦瑟換好了朝服,走出來時,卻看到一隊內侍匆匆閃過,錦瑟不由回眼看了一下,一時只覺得那些內侍眼生,剛要張口喚住,紫春就跑了過來,說:“王爺早等着了。”
錦瑟顧不上心裡的疑惑,隨着紫春走了。
一列鐘磬琴瑟,錚錚琮琮之聲隨風而來。禮部前導官躬身着皇上,妃嬪以及衆家命婦,於祭天壇之前三拜九叩之後跪酒,進爵盞。
隨後,伊妃率衆命婦落座,錦瑟的座位在她鳳座之側。
衆人行禮如儀,錦瑟略欠身,目光與伊妃相接,她淡淡含笑,眉間隱有陰鬱之色。
衆人看這兩個容貌相同的女子,也都有些意味悠遠的神情,周圍的一切,隱隱讓錦瑟涌起強烈的不祥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