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忽然穩穩站起了身,緩緩擡頭,一雙燃燒得像是火一般的眼睛灼灼的盯着這滿堂的繁華。
是這裡的繁華欺騙了她嗎?
還是她聽錯了?
“王妃。”地上跪着的一衆侍婢讓錦瑟只覺得諷刺。
錦瑟慢慢垂首,正接着侍兒一對皎皎明目。
侍兒可以感覺到錦瑟那墨色的瞳孔漸漸地凝住,冰冷的氣息慢慢外泄,她侷促的聳聳肩,一雙手不自覺的放到了小腹上,臉兒一片雪白。
錦瑟初看她,挽着丫鬟雙髻,頭也不敢擡得立於老婦人身後。
現在再看她,她挽着宮髻,着點時世之妝,立於殿中,姿容靚麗。
“王妃,請你饒了奴婢吧。”侍兒以首叩地,神色哀憐,“奴婢的孩子與王爺無關。”
“誰說你肚子裡的孩子與王爺有關了?”錦瑟淡淡的問,殿中出奇的安靜,錦瑟突然展顏一笑,左右視道:“天色已晚,都去歇着吧。”
說完,也不理急忙起身躬送的衆人,直接以一種無法形容的優雅向外走去,長而飄逸的衣裙一路漫過殿堂。
微風吹過,正吹皺一池秋水。
“只因我自欺欺人——”
人間是否有至純,至真,至愛之情,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一直不過是逃避而已。
終於是避不過去。
“王妃。”紫春試探着開口。
她長長嘆息,她像是很好心情一樣淡淡地笑着:“這兒憋悶得緊,你陪我去池邊走走可好?”
“王妃……”
“還有……”她頓了頓身,那麼優雅而冰冷,“還有,我不想看到那嚼舌的婆子了。”
紫春一驚,半晌才俯身道:“是。”
暮色四合,只餘天際一輪殘月。
上次意外失子還令錦瑟與軒轅恪心有餘悸,段宇尤其擔心她難以承受再一次的波折。
軒轅恪下了一道完全不可理喻的禁令,將她禁足在內室整整兩日,不許離開牀榻半步,那時,除了可兒與軒轅恪,她幾乎誰都不能見。
就連處理郡城廝殺的案子,她也是告訴可兒,讓她去授予夏戈爾去操辦。
她本以爲軒轅恪是擔心她與孩子,沒有想到,也許他本不在意的,畢竟已經有了,不是嗎?
她整日提心吊膽,小心翼翼,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爲了逼迫軒轅恪接受肚子中的腹兒,錦瑟今日特意交待將自己有孕的消息放了出去,只一日,道賀的人已經快要踏斷王府的門檻。
有了這孩子,她這幾日精神大好。整個人都似有了無窮活力,可兒笑着嘆息說,這孩子必定是個淘氣的小世子。
紫春卻說,她希望是個美如仙子的小郡主。
那時候,就會再有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世子與郡主的意義自然大大不同,之前錦瑟也曾心心念念期盼過男孩兒,可是到了此時,卻陡然覺得那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是他和軒轅恪的孩子就足夠了。
現在倒好,一切都是水中花,鏡中月罷了。
“王妃,你不要多想了,外面露重,快回房吧,下人嚼舌的話不能信的。”
錦瑟反倒平靜了下來,一雙水漾的眼凝視了水面,“王爺對我之情,我豈能毫無把握。紫春,你就不用替我擔心了。”
“王爺對王爺你現在固然是深情款款,可有些話,可兒倒是說過,只不過不敢對王妃講。”紫春輕聲說。
“可兒這丫頭還藏了話呢!”錦瑟苦笑着坐到一株垂柳下。
“可兒說,自古王宮貴族,有哪個能自始至終,對一名女子深情不移呢?王妃不能只恃着王爺之情,不處處用心經營提防,日後恐怕後悔不迭。”
錦瑟怔怔半晌無語。
旁觀者,也是最清醒之人。
歲月漫長悠遠,無窮變數。這份情,是否真可以不移不變,天長地久?
他現在還能維護她,不允許其他女子撼動她的地位。但若有一日,他心中已有旁人,她該如何自處?她終究是要學着千古以來的妃嬪、女子,對夫君曲意承歡、時時經營、處處爭寵麼?這一生,就湮沒在這般的日子裡?
不,寧可玉碎不能瓦全,她要的不是這樣的人生。
“怎麼還在這?”威嚴的聲音傳來。
軒轅恪立於稀疏樹蔭下,月色遷移,燈火暈暗,遠遠的看不細緻他的面容。
錦瑟已經分不清自己的心緒了,到底是站起身向他走去。
直到到了他的身邊,他才憑着感覺握住了她的手腕,那種冰冷的觸感讓他心中一震,不經大腦,話語便迫切的問了出來:“你怎麼回事?這麼晚了又不回房,你看看你。現在不是一個人的身子了,即然自作主張的向外宣佈自己有了身孕,就應該好好護着。”
錦瑟慢慢抽出了手,“王爺,你還在乎嗎?”她將被夜風吹得冰涼的手緩緩撫上了眼睛,近似嗚咽的笑聲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瑟兒,你怎麼了?”他有些驚慌的問,伸手摸了半晌也不見她的影子。
“瑟兒,你過來。”
她緩緩的笑了,“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嗎?這麼多日子以來,恪,你說什麼我聽什麼。這次也一樣。”明明站得如此近,心卻被隔在遙遠的天際,原來這便是咫尺天涯。
“瑟兒……”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許久錦瑟方纔有些沉重地轉身,然後準備離開,那抹幽迷的身影緩緩走進,在漫漫的燈火下,被鍍上了淡淡金色的光彩。她到底是心有不忍,話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口裡跳出來的,“你放心,這孩子我不要了,明天就告訴段宇,拿掉這孩子。”
“你說什麼。”軒轅恪身子一晃,手狼狽的向前伸去,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
“如你所願,孩子不會有了。”錦瑟冷冷一笑,頭也不回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