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的那一個星期是沐霜最美的回憶, 回A市後,每天都是千遍一律的工作,不過這一個月沐霜成長很多, 在張謹宸身邊她學到很多書裡沒有的東西。
以前對就業很懵懂, 只希望找一份簡單的辦公室工作即可, 但一個月的實習後, 沐霜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行業。
她很喜歡在張謹宸的指導下工作的感覺, 認真去完成一份任務,然後得到他的讚賞,這是她工作的動力。
一個月的實習結束, 縱使很不捨,沐霜依然照常回歸校園生活, 大三的下學期學習壓力很大, 因爲都是專業課, 學的科目又多。
原以爲實習過後對學習會有一定的幫助,但其實不然, 原來該怎樣現在就該怎樣,改變的是對這個行業的看法。初涉過,所以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更進一步發現自己是否合適,這也是現在學習安排實習的原因, 早些接觸, 不僅是爲了進入做準備, 而且更讓你瞭解自己是否合適。
忙碌的學習中有了一個目標, 辛苦的學習有了一個動力, 於是更是樂在其中。但是,發生了一件沐霜措手不及的事, 她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在日漸月移的生活中,張謹宸在沐霜的生活中消失了。
實習結束後,沐霜偶爾會旁敲側擊地從莫婧予或其他同事那裡得知關於張謹宸的消息,但臨近期末考試的時候,沐霜好像徹底地失去了關於張謹宸的消失。
莫婧予說他離職了,但去向不明。
沐霜猶豫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給張謹宸發了一條信息,但石沉海底。過幾天后,她給他打了電話,聽到的卻是冷冰冰的女聲,告訴她:此號碼已停機。
停機?
那時候沐霜晚自習回來,一個人爬上樓頂,這一句話,像一個冰雹,直砸向沐霜,冰冷又刺痛。沐霜頓時懵了,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何時何地。
眨了眨眼,視線逐漸恢復。從樓頂望下去,路燈照不到的小樹林有幾隻螢火蟲發着冷光,更深已無人,整個校園靜寂淋漓。璀璨的星辰灑滿天際,夜深越往東移,像被吸附過去了般,異常幽深。
站了很久,沐霜纔想起要下樓。
走在向下階梯上,可以聽到水房零稀的洗漱聲,走廊上孤單的腳步聲,推門進宿舍,宿舍人都睡了,黑漆漆的一片,偶有講夢話的呢喃聲,磨牙聲。
沐霜爬上.牀,林曦爬起來,“怎麼了?”沐霜拉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靜靜地躺着,“沒事,睡吧。”
黑暗裡林曦看不清沐霜的表情,但感覺到了她的情緒,“嗯,你也早點睡,睡着就好了。”
“嗯”沐霜沒有絲毫的睡意,黑暗裡一雙眸子錚錚地看着天花板,從開始的黑暗到漸漸地模糊。
很沉很沉,一直在掉落,像掉進了無底洞,又像一個人在無垠的沙漠上。
其實,很正常。誰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能圓滿地和他在一起呢?而且他們只是意外的相識,他就是一個過客,實習過後,各歸其位。
無論現在心情如何,時間一久,就會慢慢消淡。經年之後回首往事,與人談及時,會笑着說,噢,我大學時喜歡一個人,一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他教會了我什麼,他來過又走了。
沒錯,是這樣的,大學的喜歡就是這樣,很珍貴,但沒有人會當真,會相信真能天長地久。他只是那時候正好出現了,在你情竇初開的時候,一個優秀的人出現,正好落入你崇拜和敬仰的圈套中,所以你正好喜歡上他了。不是他這個人,而是正好是這樣的一個人。
可是,還是好難過,止不住淚流,明明知道這只是個過程,可是,爲什麼還那麼難過,那麼想再見他一次。他的一顰一笑,他的一舉一動,與他有關的事,她都深深地印在心中,烙在骨子裡。
難道這也只是恰是青春年少的喜歡嗎?
經別幾年,張謹宸終於又再次回到張家,那個在山腰上陰寒冷漠的家。他以爲沒有莫老的幫忙,張家會重創,但他小看了他的母親,竟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重整了張家。
張謹宸坐在他房間的客廳裡,下人就給他送上了一壺碧螺春,說夫人在庭院裡與家裡的叔父談話,讓他先等會一會兒。
夫人就是他母親,一個支撐着張家這個大家庭的女人,本該讓他尊敬的母親,兩人見面卻只是無言。
張謹宸擡手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嫋嫋的煙霧從杯子裡升起,將他阻隔了起來,讓人看不起他的表情。
楊蘅推開門,掃了張謹宸一眼,擡步走到他對面坐下。
張謹宸給母親倒了一杯茶,漫不經心擱了茶壺,“母親,辛苦了。”
楊蘅擡眼看了兒子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還記得你有個母親?”
張謹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擡眼看母親,“怎會不記得?”
楊蘅手裡的佛珠在轉動,她靜默地蹙眉看着眼前的兒子,良久,說,“回來吧,如果還記得你的母親,那就回來爲你的母親分憂。”
張謹宸撫着茶杯,擡眼從未關上的門望向屋外,正有一股小風吹過,門口的樹葉颯颯作響。
小時候他最喜歡和父親在樹下喝茶下棋,父親總會讓他,小小年紀的他還自以爲自己比父親厲害,贏了拍掌歡呼,然後跑去告訴在院子裡澆花的母親。
那時候,母親總會摸着他的頭,“宸兒真厲害,贏過了父親。”
隨着他走來的父親笑着過來接過了母親手裡的水壺,撫摸了下母親的肚子,對他說,“宸兒,再過不久,你就有妹妹了。”
他高興極了,拍着手跳來跳去地嘴裡喊着,“我要有妹妹咯。”
父親摟着母親,看着他開心的樣子,幸福美滿地笑着。
“宸兒”楊蘅喚了一聲。
張謹宸目光渙散,有些恍惚,以爲小時候的叫喚,但瞥見母親手中的佛珠,眉目清明過來。
小時候,母親不信佛。
“母親,我不會重蹈父親的後塵。”張謹宸端起已經涼掉的茶,灌了一口。
“你”楊蘅噎了一下,呼吸瞬間變得急促,冷冷地看着張謹宸。過了一會兒,她強自壓下了情緒,冷淡開口,“好,家裡現在還有些亂,你現在不回來也好,等母親清理好了再接你回來。不過,你只能在N市,在母親能看見的地方。”
張謹宸低頭不語,把玩着手中的被子。
緘默了一會兒,楊蘅站起來,“你剛回來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說罷,轉身走出了房門。
張謹宸慢悠悠地又給自己倒了杯茶,用杯蓋颳了刮茶末,輕輕地吹了吹,喝了一口。
得知張謹宸回N市的消息,陳墨軒驚訝不已,同時非常同情他。過了兩天,他拎着扇子施施然地來找閒暇的張謹宸下棋喝酒。
據說他最近喜歡的女生愛看古言,所以他扇不離身。
席間,他求證道:“你真的被打得落花流水,從A市狼狽回來了?”
張謹宸斜睨他一眼,不語。
他指間一枚黑子落下,又道:“你告訴沐霜你回來了嗎?”
張謹宸從容落下一枚白子,堵住黑子的一個活眼,依然不語。
陳墨軒愣了半天,回過神來,頗驚訝,清了清嗓子說,“你什麼都沒有留下就回來了?和上次從國外回來一樣?”
張謹宸點了點棋盤,“你是過來和我下棋的?”
陳墨軒落棋的手一滯,一顆黑子掉了下來,滾下棋盤,掉到他腳步。
他蹲下身,撿起棋子,“棋盤已亂,不下了不下了。”然後嘩地擺手弄亂棋盤。
張謹宸斜睨他一眼,然後端起桌邊的茶杯飲了一口。
張謹宸手裡抱着茶杯,極目遠眺,湛藍的天空有兩隻雁飛過,叫了一聲,隱入樹林中。
良久,張謹宸沉吟道,“以後,我就在N市不離開了。”
聽言,正在喝茶的陳墨軒擡眼瞟了張謹宸一眼,將在想要說的話灌回肚子裡。
陳墨軒想說,你可知有人在A市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