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再見張謹宸也沒有那麼難, 選擇健忘就還是那樣，如同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
陳墨軒見到沐霜的到來很詫異，繞着沐霜走了一圈, 吊兒郎當地, “你不是昨天那個我見到的人吶。”
沐霜剜他一眼, 不理會他, 徑直拿了櫃子裡的一次性碗筷出來, “你吃早餐了嗎？”
陳墨軒跟在沐霜身後走過來，看了一眼早餐，是他時常吃的, 他舔了舔下脣，“我就不吃了, 正好我有約, 張謹宸你來看着吧。”搖了搖手中的手機, 毫無留戀地走出門。
張謹宸半躺在牀上，書中拿着一本書, 含笑看着那兄妹倆，其實準確來說，含笑的目光一直追隨着沐霜。
有陳墨軒在，氣氛還活躍些，陳墨軒走後, 沐霜才感覺到氣氛中漂浮的尷尬因子。盛了一碗粥, 沐霜緩解氣氛咳咳了兩下, “來, 吃早餐啦。”
說完, 沐霜有些臉紅，這是對沐陽說話的語氣。沐霜垂下眼瞼, 挪步過去，不敢直視張謹宸。
張謹宸似笑非笑，“好的。”
張謹宸說話時一直看着沐霜的眼睛，這讓沐霜更不敢擡眼，此時沐霜寧願張謹宸依舊是那副對她冷冷的樣子，斜眼瞟她，目光不在她身上停留。
可是，她爲什麼要怕張謹宸的目光，爲什麼會覺得尷尬呢？要覺得尷尬無地自容的人應該是張謹宸，而不是她。如此一想，沐霜有了勇氣，猛地擡眼直視張謹宸，“要自己吃還是我餵你？”
張謹宸認真看了沐霜一秒，隨即收了笑，“還是夫人你來喂吧。”
沐霜臉紅了，瞪他，“你，你...”就是說不出話來。
張謹宸吃得很慢，慢條斯理的，喂完一碗粥，沐霜也覺得餓了，便讓張謹宸等着她先吃碗粥再喂他。張謹宸自然沒問題，拿起剛纔放桌上的書看。
看了一會兒，張謹宸還是覺得有些話又必要和沐霜說，等她喝了一碗粥，張謹宸擡眼正要開口，她的手機響了。張謹宸的目光錯綜複雜，或是瞭解是誰的電話，終是在沐霜的背後長長嘆了口氣。
看了號碼，沐霜走出去接聽，“喂，祁言。”開了門，發現陳墨軒坐在門外，沐霜疑惑，跟陳墨軒指了指手機走去走道里接電話。
陳墨軒擡頭見是沐霜出來，於是站起來收了手機。陳墨軒是約了人，但那人要過來，說要順便探望張謹宸，他不能走，但又不能在裡面做電燈泡，只好在外面坐着着。
“挺好的，你那邊呢？”沐霜說。
季祁言坐在桌前正在批改作業，他拉開窗簾，說，“也挺好的，你不要擔心，你的課我替你上，本來想你到的那天打電話給你，但忙忘了。”嘴裡說着這些話，而心裡卻嘲笑自己沒勇氣，害怕聽到她和張謹宸見面幸福的聲音。
“謝謝你祁言。”沐霜蹲下來，咬了咬脣，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
他的感情讓沐霜感到沉重，自己的還處理不好，更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別人的，她只能說謝謝，對不起。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季祁言苦笑，“那先這樣了”。陽光灑在紙上那些紅筆勾出來的標記，他記起曾有一次他們兩個因爲學生的作文爭論，他覺得離題了，給了很低的分，而她卻覺得寫得很好，說不該給那麼低。
季祁言輕笑，他何嘗不知道沐霜面對她的難處，她爲什麼不把自己當朋友一樣傾述，從愛上張謹宸起，她就只在意他拒絕與其男人的往來。
“嗯，那你注意好身體。”沐霜不知鬆了一口氣，還是更愧疚。也許她可以放開一點，不用拘泥於感情，而是正常的關心朋友，關心那邊的學生。
收了電話，沐霜往回走見陳墨軒已經不在，以爲他走了開門卻見到他在裡面，和張謹宸說着什麼。沐霜怔了一下，進退不得，想了想還是進去收拾碗筷。
陳墨軒見沐霜進來，噤了口，但張謹宸不忌諱，翻了一頁書，示意陳墨軒續言。
“昨天的消息都封鎖了，但不知陳晴晴從何處得了消息，想要來見你，我一直阻攔着。那些後事你母親也處理好了，她今天可能會過來。”陳墨軒輕描淡寫，餘光觀察了下沐霜，又等待張謹宸的迴應。他只是突然想起需要和張謹宸說這些，正好沐霜又在樓道里講電話，沒想到她會回來這麼快。
“嗯，陳晴晴應該回美國了，你安排一下，至於我母親，隨她吧。”張謹宸淡淡的沒有語氣，目光沒有離開書本，可卻看到了沐霜在收拾剩下的粥，他放下書攔住沐霜，“那個包子我想吃，別扔。”
“我沒打算扔，但你只能吃流食，包子等下我吃。”沐霜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將一次性碗勺丟垃圾桶裡，盒子裡的兩包子拿出來，抱着盒子進洗手間洗。
張謹宸冷冷的目光瞟陳墨軒一眼，剛纔活躍的氣氛好像白費了，他拾起書，繼續淺讀。見此情此景，陳墨軒聳聳肩，表示他很無辜，然後兀自走出房間。
“林曦什麼時候到呢？”坐回門口的位置，陳墨軒輕嘆。
接下來的幾天沐霜每天來陪張謹宸，他母親來了一次，說了一些話就走了，對她的態度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鹹不淡。而她對於這個前婆婆，可能也會變回婆婆也是尊敬有餘親近不足，所以還是就這樣一如既往。對於陳晴晴，自婚禮那天沐霜沒有再見到她，不知道是不是如張謹宸說的，她已經回美國了，沐霜不願深究。
可是幾天下來，沐霜覺得有些沉悶，可能在西藏時很忙碌時間安排得滿滿地每一天都過得充足，回來後太悠閒倒有些不適應了。也許更大的原因是那天見到了林曦。林曦是翹班來的，穿着職業裝，職場女精英的樣子，觸動了她吧。她確實應該找工作了，已經太久沒有工作，所以才一直胡思亂想。
張謹宸已經可以坐在輪椅裡讓沐霜推出來吹風，這天，沐霜把張謹宸推到住院部的後面，那有一顆大樹，正好可以遮陰乘涼。
沐霜坐在樹下的椅子上，讓張謹宸面對着自己。她和張謹宸商量，“我這幾天可能要去面試，不過應該只有半天，你讓老宅裡的人來照顧你半天，我面試結束就過來。”
張謹宸看沐霜半晌，確定了她的堅定，認真地問她，“不打算回恆遠了嗎？”
沐霜舌頭髮澀，眼睛也澀澀的，她轉開了視線，“既然已經離職，就沒有回去的必要，去別的環境工作也不錯。”
回恆遠，說明他還是想不表明他們的關係，可是，他們現在又是什麼關係？說到底，是她覺得他在乎她，所以依然那麼愛他的她才死皮賴臉。喉嚨有點癢，沐霜咳了咳剋制。
張謹宸推着輪椅靠近沐霜，握住她放在腿上的雙手，“我一直很擔心你什麼都放在心裡，你不問也不怨，我希望你責怪我，鬧彆扭，鬧脾氣，不理我，也不要你處處體諒。”
“覺得委屈就哭出來。”張謹宸的手摸上沐霜的臉，指腹在她臉來回撫摸，淡淡的聲音如潺潺的流水襲來，流過沐霜乾涸的心。
被誤解時堅忍着怎麼也不會落淚，但一被安慰了，就抑制不住滔滔大哭。
沐霜拍開張謹宸的手，轉開臉不願面對他落淚，“我也想埋怨你，生你的氣，不理你，跑得遠遠地讓你來找我。可是你躺在那裡，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我遠離你一點就錯過了。我捨不得你難過，我不要看見你傷心的樣子，我一想到你在病牀上奄奄一息想見卻見不到我的樣子我就心軟了，那些生氣，埋怨，討厭都消失了，只想來到你身邊。怎麼辦？我就是這麼沒有出息。”
沐霜說着說着哭得更兇了，淚水紛紛揚揚地掉下來，她一把一把地亂抹眼淚，抹掉了又掉下來，這麼抹也抹不完，她有點憤懣了，用力胡亂抹着。
“哎”張謹宸抓住沐霜的雙手，不讓她亂抹自己，用衣袖溫柔地爲她抹掉淚水，可還是掉不完。張謹宸哭笑不得，心裡又心疼又無奈又苦澀，五味雜陳。
張謹宸將沐霜摟進懷裡，下巴抵在她頭上，輕輕說，“是我不好，你該怨我，該罵我，發泄出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統統告訴你，從來沒有不愛你，從來沒有不在乎你。你不要懷疑我們現在的關係，離婚協議我一直沒有簽字，因爲它已經被公司的碎紙機攪碎了，現在不知道在哪個垃圾堆了。”
“你說什麼？”沐霜猛地推開張謹宸，“你再說一遍”，沐霜雙手支在張謹宸胸上，驚喜地問，但又害怕自己聽錯了，強烈要求張謹宸再說一遍。
張謹宸寵溺地注視沐霜的眼睛，爲她擦去還垂在臉上的淚水，但沐霜很着急，抓下他的手，不耐煩地催促，“你倒是說呀，你剛纔說了什麼，是不是真的？”
“你都聽到了。”張謹宸依然笑若清風。
“我要你再說一遍。”沐霜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謹宸將沐霜的右手放到自己左胸上，溫柔地注視她的眼睛，探進她眼裡的深潭裡，認真地說，“離婚協議早已經被公司的碎紙機攪碎了，現在不知在哪個垃圾堆裡。”
沐霜屏着呼吸等待再次聽到那句話，但卻一下子跌落谷底，“不是這句，是上一句。”沐霜抽出自己的手，怒氣攻心，垂在張謹宸胸口上。
“噢”張謹宸痛苦地皺眉。
“怎麼了，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沐霜緊張。
“過來，我告訴你。”張謹宸像忽然記起的樣子，又表現得很痛苦地隱忍着。
沐霜害怕張謹宸的傷口裂開，着急得不得了，只得乖乖探頭過去。
張謹宸附在沐霜耳邊，嘴角揚起，一字一字念出，“給你一張機票，帶你回家。”
“你記得”沐霜喃喃道，擡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張謹宸，不敢相信，但淚水又溢了出來。
張謹宸點頭，捧起她的臉低下頭，輕輕在她脣上印下去。
幾年來默默地放在心裡小心翼翼的愛，此刻終於得到了迴應，這才真正地感到踏實，那絲沉寂在心底的情愫蠢蠢欲動，風起雨涌。原來他都記得，那個讓她心動的瞬間，他幾時心裡也有了自己？這已經不重要了。
微風拂起，張謹宸額前的髮絲掠過沐霜的眼睛，她的腦裡一片昏昏沉沉，她眨了眨眼，張謹宸還在她眼前，那個涼涼的脣還在她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