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沐霜抱着一堆分析表,跟在張謹宸後面,來到酒店的西餐廳, 對方公司的負責人已經坐在那裡等待他們。
坐下來, 沐霜看了一眼張謹宸, 然後將她帶來的分析表及各種方案一一給對方略講了一遍。
對方公司的分解已成定局, 張謹宸過來N市只是個形式, 但他出差的行程是一個星期。
很快雙方就簽好合同,對方負責人和張謹宸握了一下手,客氣了幾句就離去, 不做多留。
沐霜收好了合同和文件,擡頭正好看到那人離開的背影。
沐霜還沒有真正步入職場, 還沒有對一份工作產生感情, 還沒有過樂此不疲, 孜孜不倦,爲之而不懈的工作經驗, 所以無法得知一個公司分解重組,對員工來說意味着什麼。
況且,她現在實習的工作就是在做一些市場分析、行業分析、可比公司分析、可比交易分析、政策分析。她所在的募資公司就是投資不同的行業、不同的公司,或者把一個公司拆分重組,獲取回報。
“我們吃好晚飯再回去。”垂下眼瞼, 張謹宸就着手裡的茶泯了一口, 手撫着茶杯說。
難道她在同情嗎?
“哈, 嗯, 好呀。”沐霜回過神來, 才發現張謹宸在和她說話。她端起茶杯,抿了口, 掩飾臉上的尷尬,擡眼悄悄瞟他。
“企業拆分重組就好像做手術一樣,存在了病根,切除掉壞了的部分,而且對員工來說也只是隸屬關係的變化。”張謹宸又喝了一口茶,慢悠悠說。
沐霜反應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張謹宸在安慰她,“嗯,是我,我太笨了。”
沐霜羞愧地低下頭,課上老師有給他們講過企業拆分重組的案例,他們考試也出過這樣的題,她答得很好,分析得當,條理清晰,筆下的答案裡理智,但剛纔的背影卻讓她忘記了課堂上學的東西,只記得感情。
張謹宸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後轉眼望向窗外。
酒店的西餐廳在二十樓,從落地窗望出去,週末街上熙熙攘攘,跳過幾棟房屋,可以看到隔了一條街道的南江,江上川流不息,就算是白天,江岸邊還是有很多遊客。
落日的餘暉灑在江面,江水攜帶着麟麟的光,卻帶不出去,就如同人的記憶,人走了,帶不走記憶。
飯後回到房間,悵然若失地躺在牀上,沐霜感到心裡空空的。出差的時間是一週,但是第三天他們就完成了工作,接下來的日子裡,張謹宸說那是她的自由時間,可以回家或者去別的地方,住在酒店也可以,他要去忙他私人的事,所以她不需要跟着他。
接下來的四天她要做什麼呢,爲了多幾天跟他相處,她纔跟着來出差的,但他卻撇下她了。
落寞地翻了個身,掛在衣架上的衣服正好落入視線裡,沐霜起身光腳跑過去,捧起衣袖聞了聞,旋即皺了眉頭,還有酒味。
驅車上山坡,拐進一個院子,汽車軋上櫻花的樹根,略微顛簸了一下,窗口飄進來淡淡的清香,張謹宸來到一個種了櫻花樹的院子裡。
院子落着滿地的花瓣,微風經過,花瓣在燈光下隨風飄舞,旋轉,然後落在張謹宸站在院子中央的腳邊。
張謹宸順着鋪着小石子櫻花林道走去,林道的盡頭是一座屋子,踏上臺階,用攜帶的鑰匙打開門,隨手打開門旁的開關,一個家完整的家呈現在他眼前。
屋子裡的傢俱擺設都覆蓋着一層白布,他靜立了一會兒,環顧四周,然後走進書房,琳琅滿目的書籍整齊地擺放在書架上,許是經常有人來打掃,書架上纖塵微染。
他取了一本書,靠在書架上,細細閱看,不一會兒,修長的手指曲捲,書翻到下一頁。房間很安靜,只有偶然響起沙沙的翻書聲,織白的燈光從天花板照下來,灑在他額前的頭髮上,襯得愈墨黑。
沐霜在酒店住了兩天,中間回了一趟家,想到總是糯糯叫她姐姐的沐陽,於是買了一些玩具去她父親家,和小沐陽玩了一會兒,推說有事沒有在那吃飯就出來了。
一路散步出來,在路邊小店吃了一份鴨血粉絲湯就回酒店。
沐霜已經兩天沒有見到張謹宸,他的房間沒有退,沐霜幾次去敲門都沒有人在,她把他的外套送去幹洗了,想還給他,但見不到他人。
經過酒店大堂時,沐霜低着頭想着,今天再去敲一次門,將衣服送還給他,如果他還是不在,那就等到回去的那天再給他。他們一起來的,他應該會和她一起回去。
酒店大堂的燈光有些灰暗,下午一兩點正是人多的時候,前臺正有一批客人在排隊辦理手續,回房間必須經過L樓的大堂,到另一邊換乘電梯才能到達他們住的56層。
走過大堂,熙熙攘攘的聲音遠去,沐霜站在電梯前等向下的電梯,她來的時候電梯剛好上去,所以需要等一會兒。
嘀~
另一邊的電梯聲響,沐霜覓着聲音低頭走進緩緩開門的電梯。
“是你!”
聽到聲音沐霜擡頭,發現說話的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哪裡見過,他的身旁站在張謹宸,他穿着一身西裝,雙手插在褲兜裡,靜靜地看着她。
“你們好。”沐霜愣愣地說,然後後退到電梯側邊。
張謹宸說可以叫他張謹宸,但她沒有那樣叫過他,他成爲她師父後,她偶爾會叫他師父,但在外人面前,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還有他身邊站着的人,她想起來是上次在機場見到的人,但忘記了他的名字,所以思量了下,乾脆一起問“你們好”。
“給你”陳墨軒將手裡的紙袋遞給沐霜,笑吟吟地看她,“你還記得我嗎?”
沐霜接過來,有些暖燙,看了一眼發現是板栗,甜糯的香氣從懷裡升起來,鑽進鼻子裡,很感動的老家的味道。
“謝謝你。”沐霜笑得眉眼彎彎地說,餘光掃到張謹宸,他直視前方,墨黑的眸子裡依舊是淡淡的,依然沒有什麼情緒。
“欸,不用客氣,路過一家傳統的糖炒板栗店,謹宸就買了,說是買給一起來的人的,那就是你了。”陳墨軒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張謹宸說,承着原是張謹宸的謝意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沐霜極慢地轉過視線看張謹宸,沒想到是他買給她的,抱着那袋暖燙的板栗,異常地受寵若驚,她扯了扯嘴角,想要說話。
“不要再說什麼謝謝的話了,你陪他來出差,這是他應該的。對了,你等會有時間嗎?跟我們去一個地方。”陳墨軒擺了擺手,阻止沐霜的話,倏地又想了什麼,對沐霜說。
“我等會沒事。”沐霜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但是和他們一起,她是想去的。
電梯門開了,他們走出來,隔着張謹宸陳墨軒又說,“那等會我們在你房間門口等你。”
“嗯”沐霜點頭。
他們一起走回房間,沐霜悄悄瞥向張謹宸,他在她旁邊,好像是發現了她的視線,視線飄過來,蹙眉帶着疑問。沐霜躲不開,扯開嘴角笑了笑,搖頭。
開了很久的車,大概一個小時後,車子停下來,沐霜才知道原來他們來到了墓園。
隨他們走進去,在一座墓碑前停下來,張謹宸將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墓碑上僅刻着“張欽揚”三個字,照片上的人眉宇和張謹宸很像,沐霜才知道她和他們一起來祭拜他父親。
沐霜看向張謹宸,發現他依然是淡淡的模樣,他蹲下來拿出一張手帕,細細地擦拭墓碑上的灰塵,然後跪下來,點了三支香插在墓碑前。
他的樣子和往常一般,都是淡淡的眉宇,但卻透露着不一樣的感覺,想必此時他的內心應該很沉重。然而,他卻是今天過來,而不是幾天後的清明節。
沐霜站在他後面紋絲不動,莊嚴肅穆地看着張謹宸做這一切。
陳墨軒站在離張謹宸遠一點的地方,點了一支菸,吸了一口,然後嘆氣一般地吐出來,擡頭仰望縹緲的天空,目光深遠悠長。
走出來的時候,陳墨軒去和墓園的守衛說話,沐霜和張謹宸樹底下的在車邊等他。
張謹宸倚靠在車門上,悠悠地望着遠處。平時的張謹宸冷靜淡漠地讓她有一種疏離感,但此時的他,讓她覺得有一絲落寞。她想和他說話,但擔心打破了他的深思,面對他,她好像一直沒有勇氣上前說話。
張謹宸收回目光,慢悠悠轉頭看向沐霜,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回A市你差不多就離開了吧。”
沐霜愣了愣,眨了眨眼睛,才反應過來,低頭有些沮喪地輕聲道:“嗯,回A市後,只剩一個星期就離開了。”
張謹宸沒有情緒的眼裡難得露出點極淡的笑意,又漫不經心問她,“你爲什麼想進恆信呢?”
爲什麼?因爲你啊!
沐霜忙轉過頭,心裡油然而出的答案讓她有些慌張,隨意尋了一個理由,說,“因爲恆信很好!”
“走吧。”陳墨軒跑回來,對他們說,然後拉開車門坐進車裡。
張謹宸瞥了一眼陳墨軒,也轉身拉開車門坐進去。
沐霜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但卻莫名地升起一絲落寞,如果他再追問,她會說嗎?
說出來,表白?沐霜落寞地一挑脣角,轉眼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