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別人說,花叢澗會來伶人館教學的時候,自己的心放佛都要跳躍出來了,可是不曉得爲什麼,這次見到他,卻覺得他的神色淡漠了很多,不再是當日那個溫潤如玉的男人了,而是一個心思沉重,陰鬱頹唐的人。
小蝶心中覺得不安,總想着靠近他,希望能夠知道他心裡的想法,可是卻看不到他的內心深處,他是那樣的抗拒自己,以至於根本不願意讓自己靠近他!小蝶除了絕望,就只剩下深深的疑惑:“到底是誰,早早的佔據了花叢澗的心?到底是誰,讓他撇下驕傲,來到這裡?到底是誰,能讓他再也無法展開笑顏?”小蝶不解,怎麼想也不明白。
花叢澗回到房間,長長的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只有在夢中,自己才能回到昔日那個驕傲的少年,和單純的花玉容,夢中相遇。
慈寧宮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老太監周天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
太后娘娘本來在抄寫佛經,突然被人這麼一吵,頓時沒了心情,皺起了眉頭。
梅蘭兒見狀,一個巴掌就打了過去:“狗奴才,平日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被狗吃了嗎?竟敢在太后娘娘面前如此放肆。”
“太后娘娘恕罪。”周天氣都喘不勻了,還在磕頭。
太后娘娘頓了頓,重新展開一張紙:“好了好了,說吧,什麼事?”
“啓稟太后娘娘,是……是昭陽殿的那位,不……不好了。”周天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太后娘娘,終於還是不敢再說下去了!
“啪!”一滴飽滿的墨汁滴落在上好的宣紙上,太后娘娘的手有點發抖:“你說什麼?”
“聽說是難產,夏太醫已經拿出了家傳的千年人蔘續命,但是……但是還是岌岌可危。”周天嚇得不敢大聲說話,只好輕聲說道。
太后娘娘有些站不穩了,他本來只想着給花瑾兒一點下馬威,也好叫她不要太囂張跋扈,雖然的確也是存了那份心思的,但是人到底是在自己身上出了問題的,要是真的有什麼意外,依照炎陵的脾氣,只怕是要鬧個天翻地覆了。
梅蘭兒的臉色也有些蒼白,踢了周天一腳:“你……你可別胡說。”
“嬤嬤,這話奴才怎麼敢胡說呢?”周天哭喪着臉,自己還百般的委屈着呢。
梅蘭兒和太后娘娘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種東西叫做驚恐。
半晌,太后娘娘放下毛筆,說道:“梅蘭兒,扶哀家過去看看。”
梅蘭兒應道:“太后娘娘身上好福氣,去震一震也好。”
“等等……”太后娘娘頗有些氣喘,“你去,叫人把哀家庫房裡面那顆上好的靈芝草拿過來,要快!”
梅蘭兒愣了一下,“那可是太后娘娘您留着的寶貝啊。”
“都什麼時候了,要是花瑾兒那個沒福氣的真就這麼去了,哀家還留着那顆靈芝草做什麼。”太后娘娘臉上也不免有了些許的驚慌失措。
梅蘭兒連連點頭,去庫房裡取了靈芝草,和太后娘娘帶着幾個奴才趕忙去了昭陽殿。
“玉容,我害怕。”醉兒已經球了滿天神佛,可是花瑾兒那裡還是沒有消息。
炎陵已經走不動了,坐在榻上,眼神看着花瑾兒的房間,越來越焦慮!好幾次都想硬闖了,卻被楚居白攔了下來。
花玉容給炎陵和楚居白上好了茶,自己退到醉兒身邊,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沒事的。”
“太后娘娘駕到。”周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醉兒、花玉容和楚居白都跪下來迎接,唯獨炎陵,動也不動的看着花瑾兒的臥室。
太后娘娘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眼神暗了一暗,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叫了人免禮以後,就來到了榻上,也坐下來:“皇帝不要心急,女人生孩子就是這樣的,總要在鬼門關前走一趟的,哀家怕你擔心,特地拿來了一樣東西,梅蘭兒。”
梅蘭兒走出來,將靈芝草放在榻上的小茶几上:“啓稟皇上,這是太后娘娘十三年前得到的一件寶物,據說能夠延年益壽的,太后娘娘特地囑咐奴才拿來給皇貴妃的。”
“母后有心了。”炎陵的態度還是冷冰冰的,看也不看靈芝草一眼。
太后娘娘的臉上有些掛不住,卻也知道此刻不是發作的時候,只能忍了。
半晌,炎陵轉過頭,看着太后娘娘,眼神裡面用過一絲殺氣:“太后娘娘,您說,兒臣應該如何處置那個以下犯上的賤人呢?”
太后娘娘心裡一驚,臉上不動聲色:“不知皇帝說的是誰呢?”
“就是那個害的瑾兒如今痛苦不堪的賤人
。”炎陵一字一句的咬牙切齒的說道。
太后娘娘的手抖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炎陵:“你是指李才人?”
“……不然呢,還有誰嗎?”炎陵冷冷的說道。
太后娘娘呼吸一窒:“沒……沒有了,那個賤人,的確是以下犯上,都怪哀家,沒有及時發覺,才叫皇貴妃受了這樣大的委屈。”
炎陵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太后娘娘自己也覺得無趣的很,正要離開,突然,圍在花瑾兒臥室前的紅綢被掀開了,夏太醫一身是血,抱着一個嬰孩走了出來,可是臉上,卻毫無表情。
“瑾兒呢?”炎陵走過去,面無表情的問道,看也不看那孩子一眼。
夏太醫看着皇帝,低聲說道:“娘娘在裡面。”
“朕知道她在裡面,朕是問……朕是問她怎麼樣了?”炎陵看着夏太醫,幾乎要將拳頭捏碎。
夏太醫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頭。
醉兒捂住了嘴,花玉容一個踉蹌,臉色刷的變白了。
一陣疾風,炎陵已經衝了進去:“瑾兒!”
花瑾兒整個人幾乎成了紙片,單薄的看不出一點生命力。
在炎陵的呼喊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淚水也隨之留下:“皇上,對不起,臣妾騙了您……臣妾以爲自己能夠一直陪着您的……”
“瑾兒,別說話,你別說話,你不會離開朕的,朕不會叫你離開的……”炎陵說着,已經痛哭了起來:“你不能這麼對朕,瑾兒……”
“臣妾終於爲您生下了一個皇兒,可以延續您和臣妾的愛,臣妾死而無憾了。”花瑾兒緩緩伸出手,擦去炎陵臉上的淚水:“皇上,您爲瑾兒流淚了嗎?”
“瑾兒,不要離開朕,不要……不要這麼殘忍……”炎陵痛哭出聲:“你是朕此生摯愛,你不能離開朕,沒有朕的允許,你不準死,你不準死……”
花瑾兒也流淚了:“皇上,你……你又像個小孩子,在說傻話了……”
“瑾兒,不要這麼對朕,不要離開朕,如果你死了,朕會恨皇兒的。”炎陵看着花瑾兒,乞求的說道:“不要離開朕,不要離開皇兒!”
“皇上……皇兒,是臣妾對您此生綿綿不斷的愛,臣妾的離開,不是黃兒的錯,您不要遷怒皇兒,好嗎?”花瑾兒拉着炎陵的手,那樣冰冷,冷的幾乎感受不到生命的溫度。
炎陵痛苦的將臉埋在花瑾兒的手掌:“瑾兒,你不能這麼對朕,你說過,會一生一世陪伴在朕的左右,要是你就這樣離開了,朕又該何去何從?”
“皇上……臣妾,咳咳……臣妾也不能放心……”花瑾兒撫摸着炎陵的臉頰,眼神中是那樣的不捨,那樣的眷戀:“臣妾捨不得您……捨不得皇兒……可是,臣妾要走了,在臨死之前,只想求您一件事,求您務必答應!”
“你不要胡說……瑾兒,你會沒事的!”炎陵親吻着花瑾兒的臉頰,卻感受不到昔日的溫香軟玉,這讓炎陵的心彷彿更加的酸楚。
“皇上,您聽臣妾說,臣妾也捨不得離開您,但是天意難違……臣妾求您,將臣妾的小妹放出來吧,凝兒心地不壞,在這深宮之中,誰不是步步難行啊……”花瑾兒說着,淚水已經蔓延開來,“皇上,求您務必答應!”
炎陵哽咽的埋下頭,輕微的點點頭:“朕答應你,只要是你的要求,真都會答應你,瑾兒,朕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不要離開朕,好不好?”
花瑾兒此刻的心,彷彿被人狠狠地捏住了:“皇上……”
“瑾兒……朕錯了,是朕錯了!朕不該叫你懷孕,朕不該聽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所言,你就是朕的妻子,不管你有沒有孩子,你都是朕的妻子,朕不該要你生下皇子的,是朕害了你,是朕的錯……”炎陵已經泣不成聲了。
在這深宮之中,花瑾兒是他唯一的溫暖,也是他唯一全心信任的人,爲什麼自己要那麼執着,爲什麼自己不肯放下皇后娘娘的寶座,讓她安靜的和自己生活?都是自己的錯,都是自己害死了瑾兒。
花瑾兒看着炎陵不住的捶打着自己的腦袋,心疼的哭泣不已:“炎陵,不要……”
她沒有叫他皇上,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炎陵停了下來,看着花瑾兒,滿臉悲傷:“瑾兒……”
“炎陵,我本來是早就該死的人了,是你給了我愛情,是你讓我知道,被人寵愛的滋味,是你讓我有了皇兒……這一切,都已經讓我感到很知足了!你不要怨怪自己,不然我也會心疼的。”花瑾兒撫摸着炎陵的臉龐,說道!
炎陵點點頭:“我也是……我也是……”
“臣妾還有一個不情之
請,求皇上成全!”花瑾兒好像已經沒有力氣了,看着炎陵,低聲說道!
炎陵連連點頭:“你說,我說過,只要是你的要求的,我都會答應。”
“臣妾,想要……見見玉容。”花瑾兒說話開始失去力氣。
“花玉容?”炎陵沒有時間考慮,向外面喊了一聲,很快,花玉容就進來了。
“娘娘……”花玉容哭的淚眼朦朧。
花瑾兒淡淡一笑:“好丫頭,哭什麼。”
“奴婢……都是奴婢不好……沒照顧好您。”花玉容哭了起來。
“傻丫頭,這都是命,我的命是如此,不怨你的!”花瑾兒咳嗽了幾聲,“我……我想要拜託你一件事情。”
“娘娘,您別這麼說,奴婢萬死不辭!”花玉容擦乾眼睛,說道。
“傻丫頭,我從來沒把你當下人看帶過,在我眼中,你和凝兒一樣,都是我的妹妹……我知道,你和二弟情投意合,卻因爲……唉,總之是花莊對不住你們,但是現在,我真的求你一件事情,咳咳……皇上已經答應我,會把凝兒放出來,到時候,請你幫我看顧着這孩子,凝兒本性不壞,只是要擔心,不要被有心人利用,還有……咳咳,還有,請你幫我照顧好皇兒,好嗎?我將皇兒託付與你了。”花瑾兒看着花玉容,低聲說道。
炎陵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花瑾兒會這樣說,但他並沒有說出什麼反駁的話。
花玉容也愣了:“這……這……”
“我的孩子,不會貪圖名利,不管是皇位也好,什麼也罷,我只要求他做個正直善良,快樂積極的人,就像你一樣……玉容,我知道,皇上會很疼愛他的,可是我不知道,沒有母親的孩子,在這裡會不會被人欺負……我不叫醉兒進來,是因爲醉兒一定會哭得很傷心,我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想他看到難過,玉容,求求你,幫幫我……答應我吧……”花瑾兒哀求道。
花玉容徹底愣住了。
答應嗎?
那樣的話,自己永遠不能再出宮了,和花叢澗之間,就真的斷了一切了。
不答應嗎?
娘娘對自己恩重如山,屢次三番出手相救,自己如何能夠拒絕她的臨終託孤?
狠狠地閉上眼睛,花玉容點點頭:“我答應!”
“謝謝……玉容,你是個好丫頭……”花瑾兒笑着,笑着,緩緩看向炎陵:“炎陵……此生此世,妾心不變,好好活下去,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說着,那雙黑珍珠般的眼睛,緩緩閉上了。
“娘娘……”花玉容大喊一聲,跪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驚了,跪了一地,哭聲遍野。
炎陵怔怔的看着那具已經漸漸冰涼的屍體,緩緩的俯下身子,親吻那櫻桃般紅潤的脣,淚水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滾滾滑落:“瑾兒,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太后娘娘見狀,已經是手腳冰涼。
花玉容捂着嘴,哭的幾乎昏厥。
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那樣一個溫婉柔和的女子,在這深宮之中,她有着太多太多的無奈,太多太多的爲難。
相愛的人,卻不能名正言順的在一起!
夫妻之間的點點滴滴,都能被人添油加醋的刻畫的那樣齷齪,卑鄙。
所有人在辱罵她是紅顏禍水的時候,沒有人想到她也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她的力量,如何能夠反抗這沉重的枷鎖?沒有人在乎她在深夜輾轉反側的爲難,沒有人在乎她日夜寢食難安的焦慮,她這一輩子,有太多的愧疚不安,有太多的焦慮南平,誰會爲她着想?
眼前的男人,哭的這樣肝腸寸斷,彷彿世界坍塌一般。
花玉容看着炎陵此刻的模樣,心中不免悲嘆:“花瑾兒,你這一生,可覺得遺憾?”
沒有人回答她。
那個單薄的女子,靜靜的躺在血泊之中,就連此刻的死亡,又有多少人爲她真心悲傷?
太后娘娘看着梅蘭兒,雙手開始發抖。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炎陵此刻抱着花瑾兒的屍體,哭成這副樣子。!
也許是因爲,在她的世界裡面,沒有一個帝王,會有真心,就像先皇,對她的冷淡一樣。
“哇哇哇……”像是感受到了什麼,襁褓中的皇子大哭起來。
夏太醫臉色慘白的看着這一切,心中何嘗不是肝腸寸斷,可是,他連爲這個女人流眼淚的資格,都沒有。
炎陵渾然不覺,抱着花瑾兒的屍體,一動不動。
下人們都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花玉容嘆息一聲,走上前去:“夏太醫,把大皇子給奴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