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 現在的嶽翻還沒有那樣的信念
爲國……而死?
突然想到了這個詞語,嶽翻的手抖了一下,不由得停下了筆,金鑾大殿之上,嶽翻發呆了,愣住了,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詞彙讓他的靈魂感到戰慄,爲國而死,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個光榮而又偉大的詞彙,千百年來,無數優秀的漢家兒郎秉持着這樣的信念,踏上了爲國而死的征程,並且成功的爲國而死。
我呢?嶽翻呢?我是這個時代唯一一個知道不久之後漢家浩劫不可避免的人,我是唯一一個清楚一切的人,我是唯一一個知曉全部的人,照理來說,我最應該爲國而死,不是嗎?因爲我知道,因爲我瞭解,我比誰都清楚金兵南下是中華歷史的轉折點,我也比誰都清楚不斷沉淪的漢家兒郎會落到什麼地步……
但是……我又能怎麼辦?把這一切告訴皇帝?告訴這滿朝文武大臣?告訴六賊?
他們會嘲笑自己,然後大罵自己一派胡言亂語,把自己趕出皇宮,還有其他的諸多懲罰,相州岳氏名望一落千丈,岳家六郎也被人家評論爲患上了失心瘋,成了一個神經病,居然說大宋會失去半壁河山,還是被一個人口不足百萬,帶甲之士不過十萬多野蠻民族打成這樣!
他們嘲笑自己,辱罵自己,把從前對自己的尊敬和羨慕全部化爲恥笑,然後等到三年之後,殺氣騰騰的十萬金兵抵達開封城下之時,他們纔會目瞪口呆的想起三年前有一個年輕的舉子曾經這樣警告過他們,文臣武將追悔莫及,徽宗皇帝滿臉悲慼的高喊:“悔不聽嶽六郎之言!”
哼……那又能怎麼樣?能帶來什麼改變?靖康之恥還是無法避免,只是多了一個小小的悲劇人物而已,將來在史書上,自己也會成爲一個悲劇性質的人物,匯入整個悲劇的時代潮流中,一起悲劇到底……
說到底,一個時代的悲劇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可以改變的,即使是穿越者……
有一個問題嶽翻想了很久也得不出能夠說服他自己的答案,那就是明明知道自己的諫言不會起到任何正面效果,還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給賠掉,那麼從古至今,爲什麼還會有那麼多人寧願死都要說出這些毫無意義的話呢?像李世民和魏徵這對組合的存在,只是一個傳奇的神話,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百分之九十九的逆耳忠言都是沒有任何效果,只會讓進諫者身死。
明明知道沒有用,明明知道說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明明知道說了就會讓自己萬劫不覆,讓家人一起遭受滅頂之災,可爲什麼還會有人義無反顧地去說呢?
什麼樣的人不怕死?或者說爲什麼有人不怕死?
嶽翻想了很久,也得不出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答案,因爲那是自己無法想象的問題,在他看來,只要是個人,都會怕死,但是爲什麼又有那麼多人明知會死卻依然挺身而上?怕死是人類的本能,而不怕死的事蹟卻又廣爲流傳,這些都是神話還是杜撰?
真的有人可以超脫身爲動物的本能,成爲超越人類的存在?
嶽翻真的不知道。
嶽翻決定屈服於動物求生的本能,重新落筆,寫出了花團錦簇的優秀文章,英明神武的皇帝,睿智勇敢的羣臣,柔順忠義的百姓,堅強善戰的軍隊,一一在嶽翻的筆下出現,一邊寫,嶽翻一邊在心裡嘲笑自己,在心裡狠狠的辱罵自己,甚至恨不得把不斷寫出混帳話的右手給砍掉,但是歌功頌德的文字還是一個個不斷的出現,假大空的未來規劃也是不斷的出現……
多少年了,或許我們從來就沒有改變過迎合當權者需要的“傳統”,迎合統治者的愛好,寫出根本就不存在的假大空的虛假繁榮,將真實的慘狀視若無睹……
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殿試並沒有太多的內容,主要就是對會試的一個綜合評斷,皇帝本人需要通過自己出題目考一考這些舉子們,從而判斷出下面人有沒有欺瞞自己,並且判斷一下這些人到底是不是能夠爲自己所用的真正的“人才”,最後配合會試和州試的結果,進行最後的評斷,分出三個等級,第一等級是進士及第,第二等級是進士出身,第三等級是同進士出身。
只有第一等級的第一名才能被稱爲狀元,而第三等級到了現在幾乎就是個罵人的詞語,因爲不少質量低劣的文人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獲取了同進士出身,也就讓這個身份不斷的降低,以至於到最後有文人喊出要就要進士,同進士算什麼?
宗澤他老人家就是因爲在考試裡面猛烈抨擊六賊和朝政弊端,被考官好好兒的噁心了一下,成了同進士出身,一輩子都還在底層做官,現在應該還沒有去磁州做知州,嶽翻不知道現在宗澤在哪兒,但是這就是前車之鑑啊,在這個王朝末世時代,黑白是顛倒的。
考試的時候,嶽翻坐得比較遠,看不到那個坐在最上首的徽宗皇帝,但是既然他曾經約自己出去吃飯,想必一定會在接下來有些什麼舉動,自己只需要演一場戲就好了,臺詞已經背熟了,演戲的動作也在方浩的教導之下變得純熟,如果這個時候要拍一場電影鏡頭的話,嶽翻絕對可以勝任主角的位置,等到一輩子官坐下來,人人都是奧斯卡影帝。
在那個大家都是奧斯卡影帝的時代,只有少數幾個人沒有演技,或者說缺乏必要的演技,比如宗澤,比如李綱,比如岳飛,他們從來不曾知道演戲是什麼,從來不知道演技爲何物,也不知道爲什麼要演戲,爲什麼要磨練演技。
或者說,他們根本就知道爲什麼要這樣,卻偏偏不這樣做,在他們眼裡,或許做一個真正的人比起做一個影帝更加重要吧?
而此時此刻,嶽翻還沒有那種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