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知道,但我動不了
林沖已經陷入重重包圍中,身邊是兩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女子,手邊沒有一件兵刃,愛馬已經死去,更沒有過往俠客可以相救,他自忖必死,只是好不甘心,好不願意,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這默默無聞之地,死於一羣根本不知道是誰的人手裡,還有愛妻和一個無辜的孩子,都要與自己共赴黃泉了。
那些豪情壯志,打造一支林家軍的豪情壯志,還沒有開始,就要結束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放棄東京城的榮華富貴,來到西北苦寒之地風餐露宿,就是爲了心中理想和壯志,可是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就要在陰謀中結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被伏擊,他現在纔開始思考,到底是誰想要自己的性命。
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被伏擊,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誰都不敢招惹,到底是誰那麼狠心那麼惡毒,要把自己殺了?到底是誰?
他已經沒有辦法去思考了,賊人緩緩靠近,張弓搭箭者不計其數,只要賊人首領一聲令下,自己和家人必將死無葬身之地,林沖只能抱緊愛妻和錦兒,靜待最後一刻的來臨,只是最後一刻遲遲不降臨,林沖卻反而聽到了天籟之音:“賊人!休傷我愛徒!”
周侗終於趕在最後一刻前來臨,騎在馬上彎弓搭箭,三支箭矢同時射出,正中三個賊人腦門,三個賊人同時倒地身亡,羣賊大爲震恐,周侗極爲擅長箭術,更擅長左右開弓絕技,此刻更兼狂怒,箭術水平超常發揮,竟是直接使出三星連珠之絕技,連着三次,九支箭矢射的賊人人仰馬翻,一時間羣賊混亂不已。
林沖恍若獲得新生一般大爲驚喜,看準機會,拉着林娘子和錦兒衝到了死去的愛馬身邊,一手抓起了大槍,一個突刺就是穿透了一個賊人後心,一腳踢過去,這賊人直直倒地而亡,林沖大槍在手,心中有底,對着身邊的愛妻和錦兒大喝道:“跟在我身邊,不要離開!”然後主動向賊人發起攻擊,一杆大槍使得如暴雨傾瀉,正是暴雨梨花槍三十六式中主打進攻的暴雨十八式。
被伏擊的怒火和險死還生的驚喜,促成了林沖勃然大怒,家僕的死去和愛妻的遇險,更讓林沖失去了平常的謹慎,心中只想着叫這羣賊人永世不得超生,林沖第一次展現自己的完全的武藝,那已經不下於周侗的超絕槍術。
至於周侗,則在射出了整整十支箭之後,飛身躍下馬,只是一拳就打得一個賊人吐血倒下,雖然已經花甲之齡,可是周侗老而彌堅,更兼護徒心切,發揮出超常實力,一拳打飛一個賊人之後,抽出馬上佩刀,賊人驚恐的發現這白鬍子老頭的戰鬥力是如此可怕,一刀一個,不留活口,林沖拿到大槍之後已經是可怕至極,白鬍子老頭更加可怕,這兩人組合起來,端的是恐怖。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衣賊人已經橫屍十數人,已經漸漸落了下風,黑衣賊人首領一看事情不妙,想起了蔡京的囑咐,本想撤退,卻不得不咬着牙堅持下來,大喝道:“給我頂住!定要取了他們的性命,取了……啊……痛煞我也!!!”話沒說完,一支羽箭已經插入了他的右肩膀處,黑衣賊人首領大爲疼痛,驚恐之下定睛一看,卻只瞧到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小郎騎在馬上,彎弓搭箭對準了自己。
嶽翻也是第一次拿箭射人,雖然射箭靶的時候嶽翻射的比岳飛準,但是那終究是死物,不會動彈,也射過活物,不過是些雞鴨或者飛鳥之類,卻沒有活人,周侗肯定殺過不少人,早年從軍,中年當官,殺過遼人夏人,也殺過強盜逆賊,林沖早些時候也隨着他父親一起剿過盜匪,當然也是殺過人的,更兼賊人要害他全家,他更不會害怕,但是……
嶽翻從沒殺過人,也沒見過殺死人,死人見過,但不是餓死的就是病死的,沒見過血,也沒見過當場殺死人,生在和平年代的他更是難以想象這樣短兵相接拼死拼活的場面,更不能想象周侗一刀下去把賊人劈成兩段的模樣,那腸子內臟流了一地的場景,差點讓嶽翻嘔吐出來,身子不住地發抖,就連舉起弓箭想要擒賊擒王,手都還在不停的發抖……
“掃把星!快死去吧!”
“掃把星!別靠近我!會死人的!”
“去死吧!”
“你怎麼還活着?快去死啊!別過來!你別過來!”
……
塵封已久的痛苦記憶,那種讓他不願再回想起的眼神,不想死的執念,一定要活下去的誓言,深深的膽怯,死人的鮮血,內臟,破碎的記憶碎片……種種感情匯聚在一起,嶽翻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更加劇烈的抖動,眼前的世界一片晃動,好不容易拉開的箭矢,卻在還沒有瞄準的時候,明明可以瞄準的時候,發射了,箭矢的確射中了那賊人首領,卻失之毫釐,未能取了他的性命,反而促成了他的狂怒……
“小賊!居然敢暗箭傷我!看我取了你的性命!把你大卸八塊!”賊人首領大怒,持刀衝向了並不遠處的嶽翻。
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嶽翻,肯定會吐槽一句:“說我是小賊?說我暗箭傷人?我好久沒有聽人把瞎話說的那麼清新怡人了!我整個人都綠箭了!”
但是嶽翻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說不了,身體停止了抖動,但是卻一動不能動,明明已經彎弓搭箭,拉開的箭矢,只要一鬆手,就可以射擊,再不濟也可以威懾那賊人首領,賊人首領也是如此,原本還稍微有些忌憚,可是嶽翻看到了賊人首領那擇人而嗜的恐怖眼神,心神劇震,雙手一鬆,連弓帶箭掉落在地,整個人不知爲何向後一倒,掉下馬匹……
眼睛瞪得很大,死死地看着快速衝過來的賊人首領,嶽翻卻一動也動不了,根本動彈不得,只能恐懼的看着賊人首領不斷地衝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嶽翻甚至看到了賊人首領那帶着戲謔的恐怖眼神……
“休傷我徒!!!!翻兒!!!”周侗大喝一聲,手中砍刀脫手而出,直直地飛向了賊人首領,直接插入了賊人首領的脖梗之間,嶽翻沒有聽到周侗的大喝,他已經恐懼到了什麼都聽不到的地步,他只看到了賊人首領被突然投擲而來的砍刀刺入脖梗,應聲而倒,就倒在他的面前,他手中的刀就落在了嶽翻的手邊……
嶽翻把目光轉移到了周侗所在之處,卻看到失去砍刀的周侗被一個賊人砍中了手臂,鮮血四濺,周侗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一個趔趄倒在地上,身後賊人舉起砍刀就要砍下去,嶽翻又看到了林沖着急之下把手中大槍投擲出去,正中那賊人胸口,賊人應聲而倒,林沖卻也被賊人砍中一刀,右臂受傷,回身一腳踢飛了那個賊人,卻又被另一個賊人劃破胸口……
明明那賊人首領的砍刀就在自己手邊,可嶽翻卻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明明只要抓起砍刀丟給周侗或者林沖,情況或許就有改變,但是……或者,或者把弓箭拿起來,射一箭,或許……或許……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我動彈不得……爲什麼……我連動一下……都做不到……
心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除了畏懼,還是畏懼,面對眼前的一切,卻連動一下都做不到,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動一下啊……動一下啊……你倒是動一下啊……只要……只要動一下而已……爲什麼……爲什麼我做不到……
“哇呀呀呀!賊人好膽!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當街行兇!吃我魯達一棒!”
無邊無際的恐懼中,嶽翻覺得自己不斷地下沉,下沉,下沉,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直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裡面出現了一道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