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果饢在口腔中被細細銀牙所積壓咬破後,那絲絲甘香的甜汁不斷涌出,潤澤了她乾澀的脣舌。
“夏瓜性子頗爲寒涼,它果饢汁水也最是解暑,你多吃汁水便可,那渣滓吐掉就好了。不然剛剛解暑就要寒氣上涌了。”魏朝面無表情的囑咐印月,可手裡卻是一塊一塊接連不斷地喂進她嘴裡,“怎麼不吃了?”
“……”
“沒話說?”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呢……有些日子沒來了。”印月一邊嚥下夏瓜的汁水,一邊問了這麼一句話。
“你在意?”魏朝取過銅質的痰盂,示意印月將果渣吐出。
“唔……”含含糊糊的的順着吐出果渣的低頭一瞬,印月紅着臉默認了。
魏朝淡淡笑了笑,放下果盤,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閉上眼睛低聲道:“月娘……最近朝中破不平靜啊。因年頭的那個事情,首輔沈閣老的黨同伐異包庇誣陷太過明顯,這互相傾軋的太過。而如今東林黨和北黨的人,又與浙黨涇渭分明——在這朝中的朋黨相爭下……那沈閣老的首輔之位自然是……這不首輔又換成了閣臣朱賡了……我說這個你不愛聽吧。”
印月見他清矍的臉上都是疲憊,竟然也覺得心疼,就伸手按在魏朝的太陽穴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按着,“你說吧,你做的事情,我都想知道……不想和你有太大的距離。”古代的後宮婢子,自然是被禁錮在小小一塊天地裡面,如果魏朝不說……那印月就幾乎是不能知道了。
“那個沈一貫原本也頗秉正,可以就應爲楚宗一案,銜恨郭正域,這次他藉着那件事情想報私仇,甚且還牽累了沈鯉……所以衆矢之的,他也只能……”忽然魏朝停下來,開口問道,“月娘,你方纔所言可是你心裡話?”
印月聽他突然這麼說了句憋紅了臉,剛剛明明自己已經默認了——雖然印月覺得自己和魏朝相識甚久,可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又開始裝糊塗了,“我話說得太多有些不記得了,你問得是那句話?”
哪句話?
月娘是沒放在心上麼?
魏朝心中最擔心,最沒有把握的就是印月是否嫌棄自己殘缺的身子——方纔出言侮辱李進忠時候的口不擇言和印月發怒時候的那一句“你也是個太監!”深深烙在魏朝的心上。就像是一個無法抹去的傷疤,看似結痂,其實不過是腐肉的掩飾。
最後他並沒有接下去說,只是捉住印月按在自己太陽穴上的一雙柔荑,深深嘆了一口氣,“我還有事,耽擱的夠久了,也該去皇太子處伺候了,最近蝗災來勢洶洶太子殿下要在萬歲爺面前樹立……”
“魏朝……”
“嗯?”
“其實我……其實我……”印月其實很想把吵架那日自己心頭的那一句“我是曾嫿不是印月”給說出來,可最終還是沒勇氣,“我過幾天要回家看看……你幫我看着曉晨好吧。”
“噢……好的,我走了。”
魏朝這一走又是兩、三日不來,印月整個人便似丟了主心骨沒了魂魄一般——這光陰易過,可印月這般愁裡銷磨,自然不免的有些懨懨成疾。
不說曉晨,就是李進忠行走往來間也看出來了,“印月,你說你這像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印月環顧四周,這屋子裡面除了地上零星丟了一些的書籍並無其他異常,“我看書自然是要一本一本的看,睡前我會整理好的。”
李進忠不忍——既然印月是心病也只有心藥來醫治——他把心一橫,柔聲寬慰,“我去幫你叫來魏公公可好?”
“好——也不好。”
“什麼?你這話我聽不懂了。”
印月仍然是強自擠出一個蒼白的笑,而後自顧自的轉身,蹲下——一本一本的將胡亂丟在地上的書拾起,“他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要來便來,怎麼會還要別人去請。不過是心裡不知道生了什麼閒氣,李大哥你又何必要去做這等炮灰呢!”
“炮灰?”
“沒什麼!”印月四肢無力,也不想多做解釋,她就是這樣,在熟人面前,心裡若是不開始總不想去隱忍僞裝,“今天我也累了,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
“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印月姑姑嗎?你還是那個活生生的會反抗會爲了不平的事件而據理力爭的印月嗎?你若是這樣渾渾噩噩下去和宮裡面那些住在的冷宮妃子有什麼區別?爲了……爲了一個閹人你至於嗎?”李進忠見印月言語支離,一副傷心落寞的樣子頓時激動起來。
他瞋目上前,緊急揪住印月雙肩卻發現她只剩下一副皮包骨,臉上卻又要生生墜下淚來,語氣不禁軟了下來,只說了句,“你這樣自殘身體,姑且不論魏公公他是否真的是忙還是心中賭氣……你即便是爲了你的孩子着想你也不能這樣!”
“孩子?”印月眼中噙着晶瑩閃光之物,口中隨意反問了一聲。
“對,就是你的孩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叫興國吧!”李進忠將印月纖纖欲倒的身子扶着坐到了椅中,又倒出涼水遞到印月手中,這才接下去說,“我李進忠說句你不愛聽的,你雖然只有一十八歲可你到底是個寡婦而且還有個孩子。我大字不識幾個,可我記得有一句話說‘出嫁人從夫,老來從子’——我知道你是個能讀文寫字的,所以你更加要多考慮一下興國。”
“興國……”印月不免苦笑一下,自己何來的孩子,雖然興國粘人可他畢竟是印月的兒子——自己只是用了印月的身子,是個掛名的母親,“說來我倒是快兩個月沒回去了。”
李進忠見到曉晨來回踱步在門口,便說:“今日我也說的太多了,如果有印月你有哪些聽着不入耳也罷了,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吧。”
還沒有等印月回過神來,曉晨卻是蹭過來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
印月眉頭一皺,就問:“怎麼了這副樣子的?”曉晨只是訕笑着卻不開口,一雙小眼珠子卻是滴溜溜轉起來了。印月沒法子只能上前拉起她一雙小手,一同坐於牀邊——可曉晨剛剛坐下又跳起來,那模樣說出不的怪異。
印月知道曉晨這近兩年來跟着自己,平時也是謹言慎行,可她如今卻是這副欲言又止,表情複雜的樣子,不免下意識覺察問題的嚴重。印月輕輕撫摸着曉晨的頭,開口言:“妹妹怎麼連坐一下都不能?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曉晨似乎動心,可眉頭一緊成了一團又繃緊了嘴脣,她身子開始不住顫抖,但神色似乎是越發的楚楚可憐。印月見她臉上毫無血色還當她是病了,心中不忍急欲上前仔細問個究竟,卻隱約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印月心機一動:莫不是曉晨她……
“這個味道……曉晨,你可是那個……葵水?”
曉晨冷不防地聽到印月這句話,身子一顫,臉上一臊,秀眉緊蹙,那雙目就似要流下淚來。
見曉晨這般樣子,印月心裡卻是鬆了下來,於是笑着道:“這是你成年之相,沒什麼好害羞的。”她說罷便轉身從一個櫃子裡面取出一個小包包,三下兩下就打開攤開在曉晨面前,“裡面的騎馬布我上次出去的時候多買了幾條,這裡面都是新的,你拿去用。記得不要用什麼草木灰,宮裡面有棉花,你用棉絮弄成棉絮包包墊着就好了……”
可那曉晨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如今還一褲子的經血,她一臉的羞赧,似笑非笑,說哭不哭的愣是站在那裡不動了。見她這般羞澀忸怩,印月倒也沒轍,只能泰然地親自教導曉晨換用這騎馬布來度過她這人生的第一個初潮。
印月知道女孩子第一次總是免不了心裡胡亂瞎想,於是在仔仔細細安排了曉晨之後,就囑咐她今日和自己同睡一起。可末了,曉晨上牀休息了,印月卻是到一旁拿出一個小本子,然後取出筆墨在上面記下了日子——她心裡想着自己頂着印月這個身子老是失調,可曉晨還小,日子記錄好,將來身子調理也有譜可依。
待墨跡乾透,印月一把合起小本子,坐在椅子上總算是噓出一口氣。她心想自己也頹廢得夠久了——女人若是和那菟絲子一般未免可憐了,心中便決定明日便告假探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