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懷抱皇長孫殿下, 坐於冷冰冰的室內,心中頗不平靜。她仰頭望那雕樑畫棟,但見濃重色彩, 上面出現大片的繁圖案, 卻都規規矩矩在各自的格子裡面。她思忖一番, 心中一暖道:“瑞王爺, 我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個尋常奶口, 您貴人又何必執着。”
站於她座位身後的瑞王並不回答,卻碰到了桌子,發出刺耳的聲響。瑞王只細細撫摸着自己懷中取出的翠笛和那隻白玉笛子, 並不擡頭,也不在意, “你已經不是新來服侍的奶口了, 本王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就覺得熟悉, 後來……”
瑞王不再說下去,卻是慢慢踱步從她身後出來, 輕輕在皇長孫的額頭拍了一下。
那火紅色的晚霞從洞敞的大門中映射進來,有些從牆上反光,瑞王背光而立,身形有些泛紅,他嘴角滑過一絲笑意, 隨即便在臉上盪漾開去, 宛如一滴硃色水彩滴在白色宣紙之上——他想到自己那早逝的母妃, 自己幼年所受的屈辱, 那些原先在宮裡面照顧自己卻又看輕自己的宮女和太監, 那些自己忍辱躲在恩寵殊世的福恭王羽翼之下的點點滴滴……
原先派了手下去找秋月和尚,可每次總是差了一步, 如今秋月自己回京,正中他意——那一點一點一滴一滴,此刻如同百川匯海,都一起洶涌,衝上了他的心頭,但最終還是在他心底隱去——前路漫漫,雖然能借由秋月來指引一些,可最終還要他自己肩負起尋找龍牙的任務。
“瑞王殿下……”印月坐在衣椅子中,見皇長孫不再說話竟然昏睡過去,不禁渾身一抖,不敢瞄上瑞王的臉頰,只顫聲道,“敢問瑞王殿下是把小爺怎地了?”
“讓他先睡一會兒。”瑞王卻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緩緩走到門口,倚着房門面朝庭院,冷冷道,“你陪我一同去個地方。”
“身爲小爺奶口,印月實在無法擅自離開慈慶宮,瑞王殿下您的要求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印月渾身一滯,手中抱着皇長孫由校,立即起身重重跪於冰冷的磚面地上。她真的很害怕再被瑞王帶去進行古怪的法術儀式,斂目只注視着懷中的皇長孫由校,爲難道,“還是請瑞王殿下高擡貴手,先將小爺救醒吧。”
“救……印月奶口可是在說我是在害他?”瑞王望着暮色漸重的傍晚天空,忽地眼角餘光瞥見似乎有人正往這裡趕來。他面色陰沉,只扭身舒了一個懶腰,便揪起印月道,“他沒事,就是睡一覺,你過來同我一起去。”
日薄西山,屋外傳來了腳踏在枯枝落葉上“嘎嘣”的斷裂聲響,那些在秋風強力之下被刮下的枯葉將整個小屋四周籠罩在一種蕭索的氛圍之下。可那來人眉頭舒展,並沒有被此種氣氛所感染,他面露喜色,匆匆而行。
“印月,你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消息來了。”
房內空無一人,只有小小皇長孫合衣睡着牀榻之上,空空蕩蕩,只有小皇長孫的鼾聲飄蕩在屋內。
暮色濃重,那驟降的溫度使着穿的過於單薄的人在偶爾刮過的秋風之下猛地打寒戰。
先前,印月被瑞王按住腋下,只那麼一下就渾身無力四肢癱軟,還叫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瑞王將自己抱着藏在在那李進忠跑進房間奔到內室的時候,悄悄的從門口抱走。幾個起落印月就被從瑞王的懷抱中交到幾個青色衣服的人手中,她眼皮漸漸沉重,最後整個人都失去了知覺。
“將她,送去我的別莊,你們明白麼?”瑞王語氣淡淡,可眼神卻是止不住地盯着那爲首的青衣人懷中抱着的印月。
“遵命,王爺您就放心吧!”那爲首者也頗爲機敏,連忙篤定應承下來。
瑞王轉身本欲離開,可一陣冷風撲面而來,他想到衣衫單薄的印月,墨黑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安。於是他又小聲召回那抱着印月的青衣人,一看之下果然印月正皺着眉頭,渾身不斷地發抖。
瑞王心中感到有絲絲心疼,對那爲首的青衣人複道,“將你自己身上的厚實袍子脫下來。”他說完等待那人脫下衣服,抿着嘴脣便一把抓來,貼近印月的身子——雖然在發抖也還是泛着隱隱女香。瑞王將衣服蓋在印月身上仔細打結之後,伸出手指指着懷中印月小心道,“路上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也不要讓她受涼——免得傷了身子。”
那爲首的青衣男子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不可思議的話,但終究是身份使然,他臉上驚異之色轉瞬即逝,頓首之後就扛着印月消失在漠漠糊糊的暮色中。走遠了之後,他邊行邊低聲吩咐身邊的人:此番任務還需小心翼翼,不能有任何閃失,待會若是不幸被人發現,那一定要拼死將這個女子護住帶出。跟着瑞王經營了這麼久,千萬不能功虧一簣……
瑞王則是目送着他們離開,也不知爲何,他心中越來越興奮,彷彿這多年來損失的都將瞬間得到補償。驀地,他的幾縷青絲在秋風中肆意飄揚起來,他探手入懷,摸到腰間那對青、白兩色的笛子緊緊貼在一起,越發有說不出的細膩受用。
終於,見那些人消失在盡頭的拐角處,瑞王也就收斂神色,邁開步子去皇太子處一同用膳。
是夜,曉晨見不到印月回來,李紅玉雖然有些擔心也一想到印月臨走時和瑞王兩人拉拉扯扯就止不住的厭惡。
三言兩語,皆是不歡而散。
李紅玉索性不再多說,抱過已經醒轉的皇長孫殿下,耐着性子哄着哄着也就睡着了。
到了夜深時刻,曉晨坐在牀上卻是難以入睡,見印月還不回來總覺得事態嚴重。爲了不驚擾上面,她躡手躡腳地穿戴整齊就悄悄掩了出去。
她卻不知道,自己前腳剛剛離開,後腳李紅玉就從牀上坐了起來——黑暗中李紅玉冷笑着抽氣,“倒是什麼人配什麼人,連這都一樣,哼!”
紅玉一骨碌從牀上起身,套上衣物也趕出去了。
秋天夜裡冰涼如水,曉晨提着小小一個宮燈,單薄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好不容易到了,卻不敢下手敲門。原先都是印月派她來,可如今自己在他們交惡之時來,也不知道何時不合適。曉晨站在魏朝門外,正強自思想鬥爭,卻不成想那門自己個兒開了。
正欲出門的魏朝見到曉晨頭髮蓬亂,衣衫凌亂的出現在自己門前很是驚訝,只道,“曉晨你夜深來找我,可有急事?”
“曉晨是特來找魏公公的……姐姐……姐姐她不見了。”曉晨說着說着,心中擔憂之情更甚,不一會兒她眼中就噙滿淚水,卻還是忍着不讓他們掉出來,“魏公公,你說着如何是好啊。”
“到現在還沒回來麼?”魏朝見曉晨深夜來訪已經是驚訝非常,如今聽她的意思是說印月不見了,止不住擔心道,“進來說話,我問你她最近見到的是何人?”他邊說邊把曉晨迎進了屋子,接過曉晨手中燈籠仔細道:“你一五一十給我細細說來即可。”
“嗯,魏公公你聽我說。”
曉晨此刻見魏朝果然還是沒有忘記印月,猛地一擡頭,那眼眶中的淚水才如斷線珍珠顆顆滾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