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裡陰鬱的天光, 淺淺照映在泛滿水氣的大地上,空氣裡洋溢着濃郁的泥土腥氣。天氣如此不明媚,而印月的心情也一樣的陰霾, 她看着自己行徑中時而露出裙子的弓鞋, 心虛得很。其實雖然皇長孫殿下是鳳子龍孫可終究並未得到召喚, 此番貿貿然進宮畢竟也是不妥。
印月悶悶不樂地挽着皇長孫殿下, 先前喝藥時候的開朗心情一掃而空, 感覺自己就像是跌進了個怪圈,心裡難受得緊。可她一轉念,想到要做完自己答應紅玉的事情, 也顧不得這麼許多了。
“姐姐,魏公公他這幾日極忙, 我有時間辦事遇上他都只是匆匆點個頭。”一旁打傘的曉晨看她一臉心事重重, 還當她是心裡埋怨魏朝不來瞧她, 爲了挽回魏朝的形象,小聲辯解了下。
印月眼皮一眨, 定下腳步,問道:“妹妹,你是在擔心這個?他來不來我都不稀罕。”
“姐姐,我見魏公公這幾日忙的多了,人也更加清減……算是妹妹說錯了, 我本來也不愛管閒事——可此事有關姐姐。”曉晨見惹得印月不耐煩, 便嬉笑起來, 說道, “妹妹也只是好奇關心才揪着你問的, 不過是妹妹我正經提醒姐姐罷了。”
聽曉晨這麼一說,印月一下便忐忑了起來, 她略微有些巴巴地望着曉晨說道:“曉晨……魏朝……魏朝他最近真的這麼忙,憔悴的厲害嗎?”
“嗯。這個還是姐姐自己看吧。你知道,兩個人若是有情,那看出來的和一般旁人看出來的並不一樣……哎——也難得有像我這麼着緊姐姐的妹妹了。”曉晨笑着拍落身上被淋到雨水,她心中卻是明瞭這印月眼前雖然嘴巴倔強,可若是遇到魏朝一切罅隙終究會消除。
曉晨這麼一番話把印月待會到了先前那種兒女繾卷之情裡面去,追思當時情景,印月有些無奈有些潸然,雖有三分心疼,可心中終究還是存了七分的不甘。
“奶口——看花花去!”皇長孫殿下聽着她們兩個人說自己不能明白的深奧語言,頓時皺眉,強烈呼喚她們兩個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是,小爺。”印月先是一愣,隨後醒悟便又起步行走。
待得終於行到了宮中,印月趁着皇長孫殿下分心和曉晨玩耍,她自己跑去找人。可以陣詢問之後——卻只打聽到常雲因爲要在乾清宮服侍皇上,特地派了劉時泰去伺候重病臥於內直房的陳矩。
印月考慮自己如今已經逾矩,不宜再用皇長孫的名義四處行走。正在思忖間,忽而聽得皇長孫殿下懊惱嚷着:“都是下雨,不好玩。”
印月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赧道:“小爺,對不起。奶口我以前說這裡四季花香很好玩,沒想到一下雨……”
可皇長孫殿下雙手負背故作高深狀,說道:“我早猜到了……可是……奶口,你身體會好嗎?”
印月愣了一會兒,不由得吐了吐舌頭,笑着說道:“奶口好了,多謝小爺掛念。”看來這小爺還真是實打實的實心眼。
兩人相談正歡,準備回慈慶宮,卻忽然聽到一陣急急腳步聲飄來。印月轉過螓首,望了望水幕遠處,卻是模模糊糊一個人影,也看不清楚。她轉向曉晨道:“妹妹,你可看得清那來人是誰啊?”
“這大雨天的似乎看不清楚呢。”曉晨眯着眼睛費勁得打量那人,忽然解釋道,“是魏公公!”
魏朝?
他怎麼來了?
印月轉了轉眼珠子,想到曉晨說魏朝近幾日都十分忙碌,如今卻突然來到這乾清宮——倒是奇了。她心跳劇烈,但還是按奈住自己的情緒,其他也不敢多想,便開口問曉晨道:“你這幾日在宮中,可有什麼說法?這魏公公突然來這裡也不知道是做什麼?”
言語間,魏朝已經打傘而來行到他們面前。四目相對只有眼神的剎那交匯,站在雨中,印月怔怔,只想到——他瘦了,隨即隱忍着只嘴脣牽強抽動……而魏朝隨即對着皇長孫殿下行了個禮,就撇開他們一行人,側身直上乾清宮。
印月貝齒狠咬嘴脣,神色寂寥,猛的轉身,將皇長孫殿下緊緊抱在懷中,就往回走。
溟溟天水打在臉上,水中水,誰人分得清?
雨水濺溼了弓鞋與飛揚的裙襬,印月嗅着由懷中皇長孫衣服上散發出來的蘭麝之味,在看似迷濛的背景中,她似乎也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定位。
不出三日,那李進忠就帶來了大包小包的一堆東西,號稱是給印月補身。印月心中知道他的念想,可自己纔剛剛下了那份念頭,自己心尖一團混水也不想隨便拉人來做那一段浮木。只在不經意間會掃到那一柄梳子——魏朝和以前的印月的定情信物吧。
“對了。你現在在慈慶宮可是紅人了吧。”印月捻着蘭花指取過李進忠帶來的一個糯米花糕,放在鼻端深深嗅着,說道,“不過,我可覺得你因着此事就要發跡了。快說快說,都得了些什麼賞賜?可不能誆騙我呢!”
“嘿嘿。”李進忠憨厚笑着,倒了一杯茶遞給印月,開口說道,“我其實真沒得什麼大好處。畢竟慈慶宮這邊我纔剛剛來。不過,有你在,就覺得親一些。我今天來,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好了,那日將你們擡出來時,你臉色不大好。這幾次我忙得有些亂,所以隔了這麼多日纔來你這裡啊!”
印月嘴裡細細嚼着甜糯的點心,口中抿了一口他遞來的茶水,此刻聽到李進忠這番寬慰的話,笑意吟吟地搖了搖頭,戲謔說道:“沒事,做正經事情爲大!不過來我這裡,你今天可是要無功而返了!我這裡可沒什麼特別的物件好賞賜給你的。”
李進忠訝然,伸手指着印月螓首一推,只道,“你這女子,真是要做個毒舌女子才甘心麼?我倒是聽曉晨說你這幾日悶悶不樂,如今看來你倒是會自娛自樂。”
“喲——李兄你說錯了,我已經是婦人了,不是女子。”印月已經吃完那一塊糕點,舔着櫻脣,此刻立起身子走到一邊,揚眉一挑望着李進忠,顧盼間流光不斷。
李進忠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順手拉過身邊的印月,在她驚呼尚未出口之際,將一枚髮簪塞進她柔荑之中,哧哧笑道,“看來你確實是好了!”
望着手中這枚閃着金光的髮簪,印月臉上一紅,心中蕩起一陣漣漪——可終究不是那份情,推卻道,“太貴重了……”
“砰砰”房間的門板被人輕輕敲打而發出空洞的聲音,提醒着屋內相聚暢的二人,有人來了。印月側頭透過拐角的縫隙向外張望,不一會兒就看到魏朝那熟悉的身影,她與李進忠相□□頭致意。
這回,一襲皁青色曳撒的魏朝直直而來,身後跟着抱書宮人。
“印月姑姑,我來了。”那魏朝身後的宮人被擋着面容倒看不真切,但那熟悉的聲音卻讓印月感到一陣激動。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魏朝身後的人鳳目狹長,一臉的聰穎便是印月苦尋不到的劉時泰。
“魏公公好,劉公公好。”李進忠恭敬地給他們二人行了一禮。
印月手中攥着髮簪,立於桌邊,看着李進忠那近乎卑微到塵埃的神情,咋了咋舌,心道:李進忠如今也會裝的很啊。
“怎麼你不去忙着倒是串崗來嘮嗑呢?”魏朝冷漠地掃了眼桌子上的點心茶水,對李進忠嘆了一聲,說道,“你如今是慈慶宮的紅人,這樣,在慈慶宮引人側目可不好啊。”
李進忠抿了抿脣,低聲說道:“多謝魏公公必爲我擔心,多謝魏公公提點。”
“那你下去吧。”
印月站在一旁看着李進忠默然退下,冷着臉說道,“魏公公無事不登三寶殿,永遠都這麼‘直爽’啊。”
魏朝既不惱怒也不調笑,只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劉時泰劉公公將來給皇長孫殿下做一些入閣之前的準備。”
一旁的劉時泰看氣氛有些不對,雖然詫異也終究是兩人的事情插不進話,只得開口道:“罷了,罷了,且先不要糾纏這些了。印月姑姑,過幾日,便是我來跟着小爺稍微教一些。你且精心準備一下可好?我雖然掛名,可終究是第一次來教。”
“劉兄幾時會來?”印月也知道意氣用事終究是不成的,便拉着劉時泰的衣袖撒嬌道,“小爺最近都無事可做正百無聊賴,如今您來教導自是甚好。我今晚就好好準備,說與小爺知道。”
“就在這個月底或者下個月初吧。”劉時泰反手扶住印月手臂,不着邊際的移開,只殷勤回答道,“好了。也不和你多說了,陳公公剛剛……去世……我還得回去忙呢。”
“那您慢走。”印月眼神媚惑,既嬌且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