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每逢假日鬧鐘兄必然要出去度假,二人再無充足的獨處時間,她謀劃了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大計均以胎裡死告終。然而屢敗屢戰,十幾年來一直都沒有放棄過,讓她徹底死心的是十六歲那一年。
那一年的寒假,時楓渺同學糾結了一大幫人去爬雪山,爬到半山腰時遭遇雪崩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奇幻門派出多批人馬尋找,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十天以後尋到了他的屍體。
她親眼看着他下了葬,時楓渺的母親趴在棺木上哭的死去活來。舉世之痛,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撕心裂肺的一幕至今想來都讓她覺得心靈顫抖。
自此她便長懷愧疚之心,想到之所以每逢假期鬧鐘兄就要去做驢友,多多少少與自己是有些關係的,若是沒有八歲那一年的私奔事件,說不定他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
因時楓渺屬於非正常性死亡,按照邙山派的說法,這一類死魂最易迷失方向,而人間白日陽光最盛的時期正是陰間最爲黑暗的時刻,必須有人給他指明方向。
具體的做法便是於青天白日裡在東南角點上一枝引魂蠟燭,蠟燭點燃之後她必得要守着直到燃盡,小心翼翼的呵護火苗以保證不至於中途被風吹滅,如此這般堅持七七四十九天。此後逢到死者的忌日就得如此,連續三年方可。
她不知道時楓渺死後有沒有變成迷糊的死魂,說實話她從不信這個,但也許是爲了心安,她鬼使神差的爲他點了三年的蠟燭,風雨無阻。當最後一根蠟燭燃盡時,她大大的鬆了口氣,想着自己對於他的這份心終於是圓滿了。
她對時楓渺是很有感激之情的,雖然當初此人曾經引導她誤入歧途,但是後來義不容辭的帶着她逃跑之舉也足以彌補了那份過錯。特別是,若不是他懷揣着相機偷偷跟蹤她與鍾離魅,拍下她被扎針時的慘狀,她至死都想不到曾經被她敬若神明的師父會那麼小氣,連一張像樣的牀都不給她睡。
她想楓渺君做這件事情是有極大危險的,如果當場被抓,很有可能被鍾離魅當做第二個針靶子。那時她便決定了,假如楓渺真的因爲此事被鍾離魅發現也扎一身針的話,那她一定會冒着被扎兩次針的危險給他也拍一回照。
結果這個英勇的決定永遠也沒有實施的機會了,他的這份人情最終是以這種方式償還了,真正是悽慘又淒涼。想到此人生前曾帶給她的喜怒哀樂恩怨情仇,又想到如今他們陰陽相隔,人鬼殊途,她便傷心難過的無法自抑。
不過,她後來也沒有多少時日去傷懷了,因爲那鍾離魅自從第一次封了她五識,此後便封她上癮,特別是在她爲楓渺燒完三年蠟燭後就更是如此,隔三差五的就要爲她扎針,還言辭鑿鑿的告訴她父母,說她生來便有隱疾,如果不給予特別治療便命不久矣。這簡直就是胡說八道,嘴上長泡。
她自知雖然稱不上是壯實如牛犢子,但是小身板也是結結實實的,尤其是自家那一對銀杏眼瞪起來極爲炯炯有神。除了被封閉的那段時間,她都活的生龍活虎。她曾
經照鏡子多次,如何看也看不出自己哪裡有病,明明是紅光滿面的一個人吶。
於是,她的時間都用來抗議此人的惡行了,哪裡還有心思去想別的。但是,抗議無效,此人巧舌如簧,將她的父母哄得是服服帖帖,對他言聽計從。真不知道她那看起來頭腦還算是聰敏,思維也算上是正常的父母是怎麼着了此人的道的。
那時她就覺得此人是個大騙子。而當她滿頭滿臉都被插了鋼針,一個人睡在木板牀上求死不得求生不能時,她便更加確定了,此人不僅是個大騙子,而且還是一個毫無人性的大騙子。那時她墜入黑暗之中無聊的要死,滿心滿腦只有一個念頭,她之生命始於父母,她之生命終於此人。
鑑於此人的可惡,她默默總結了一句:鍾離魅其人可殺,鍾離魅之心可誅!
“鴛兒,鴛兒。”
那個可惡的老頭還在叫她,她本待不答,卻想到如若不答,此人必然要繼續聒噪下去,便應了一聲。
結果,應了一聲之後,耳根立時便清靜了。她則長長噓出口氣,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她早就應了。不過清靜沒有多長時間,便聽鍾離魅嘆了一聲,道:“看來,這一回還是不成。”
接着她便覺得額頭上一陣輕鬆,好似壓在那裡的什麼東西陡然被拿走了。接着,肩上、胳膊上,面頰上等等地方也輕鬆了。等到她渾身都輕鬆的時候,忽然眼前閃過一個一身綠的人來。此人約摸身高八尺,身穿一件草綠色長袍,美髯至腹,手中舉着一把青龍偃月刀,舞的是虎虎生威。忽然圓睜自家那一雙虎豹銅鈴眼,大喝一聲,揮刀向她劈來。
“二爺,住手!”她大叫着伸手去擋。也不知道擋沒擋住,因爲下一刻她便失去知覺了,意識完全喪失之前,她還在想着一個問題。那把大刀威力無窮,自己那雙手不知道還在不在。她懊悔的不得了,幹嘛要伸手去擋呢,被他一刀砍死比失了雙手活着要乾淨利落多了。
她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坐在一個荒涼的湖邊上。舉目望去,一泓瀲灩秋水之中,數朵白蓮與紅蓮競相開放,清風徐來,荷葉盈盈飛舞。此景不可謂不美也,此處不可謂不秀色可餐也,可是她怎麼就覺出其中透着一種深入骨髓更勝於那不毛之地的荒涼之感呢?
“鍾離魅,鍾離魅!”她試探性的叫了幾聲,可是沒有人應。記得往常她醒來,這人都在身邊,她每次喚他必定是直呼其名,且必然是喚不出來的。
“師父!出來啦!”無奈的,她只好換了稱呼。她沒有抱多大希望,覺得今番不同往日,以往她都是在某間房子裡的某張牀上醒來,而今日卻醒在這湖邊。
如她所料,仍舊無人出現,只是水裡響了一聲。她蹲下身去看,心道莫非此人改做水路不成。往常這種時候她喚他,他都會隆重登場,其中最得他心的便是吊着繩子忽然出現在窗邊。
她清楚的記得有一回此人得意的吊着繩子出現在她臥室的窗戶旁,毫不避諱的與樓下的小朋友對話,搞的此小朋友第二天一大早便興致勃
勃的來敲門,閃着一雙如陽光般燦爛的眸子問她晚上有沒有看見蜘蛛俠。
她知道,其實這邙山派以鍾離魅爲首,是有那麼幾個神經病的。他們這些人,到人家去從來都不走正門,成日家吊着根繩子神經兮兮的從窗戶裡爬進爬出。被人指責其猥瑣行爲時,還振振有詞的說什麼他們邙山這一派就是要神出鬼沒,走正門坐電梯那是庸人才做的事情。
這純粹就是無稽之談!猥瑣是猥瑣者的通行證,這句話用在邙山派鍾離魅之流的身上是多麼的生動貼切。
回到驛館以後,魏良果真對她不同於以往,雖然稱不上是畢恭畢敬笑臉相迎,但也算得上客客氣氣,以禮相待了。她甚爲舒適的享受了一次花瓣浴,浴後又美美的大吃了一頓。只是,接下來的事情就有點難辦了,魏良請她到議事廳商議秦王接見事宜。
這可如何是好?有主意的人是公良燕,她只不過是跟着回來揀現成的而已。可是現在,話說都已經華燈初上了,公良燕怎麼還不回來?難道真被尚舍瑟搶回芙蓉山莊了麼?公良燕雖然貌美如花,但是她師兄又不是沒見過美女。所以,尚舍瑟絕度不會被美色衝昏頭腦,將人給扣住不放,欲行霸王硬上弓之事。那麼,最大的可能便是,荷子!肯定是荷子!假若荷子帶她去了小黑屋,關起來用點什麼迷藥之類的,公良燕就慘了。漓鴛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神情悽切,神傷不已。
“趙先生,怎麼了?你不舒服嗎?”坐在上首的魏良發話了,他皺起了眉頭。他注意到自從自己問出‘對於此次秦宮獻藝之事,趙先生以爲如何?’之後,她就不正常了。公良燕說此人有驚世才華,如今看來只怕是妄言。
感受到魏良的灼灼目光,漓鴛猛然醒悟,說道:“魏大人,您剛纔是問我有什麼看法對吧?那個。”
她欲行緩兵之計,想要支個招閃人。裝暈、肚子疼、中毒、中風甚或是半身不遂都應該是不錯的應急措施。她一手摸着頭,一手捂着胸,正要即興表演第一項。
魏良卻搶在她前面說道:“趙先生,如果你身體不舒服,我建議你先看病。”
“如此甚好!”
漓鴛歡欣雀躍,正要走出去,忽聽魏良朗聲道:“有請章醫生。”
魏良忽又轉向漓鴛,彬彬有禮的說道:“趙先生,我們就在一邊等候,等章醫生爲你診治完畢,趁着開藥方抓藥的時間,我們還可以說一會兒話。”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不!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良這隻魔!漓鴛恨的牙癢癢,她忙不迭的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忽然覺得有點氣悶而已,開個窗戶透透氣就好了!”
她話還沒說完快步走到窗戶邊,刷拉一聲將窗戶打開。由於開窗開的太猛,一股強冷空氣灌進來,吹滅了三盞燈,僅僅剩下一盞忽明忽暗轉瞬即滅的燈。
魏良簡直就要氣炸了。議事,議事,何爲議事?本來就是要秘密進行的,哪有開窗戶的?這丫頭根本就是要搗亂。他正要發怒,忽聽漓鴛咦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