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一進門碧玉就笑着迎了上來,道:“早上珍珠幾個下五子棋有了輸贏,差了小廝去齊芳齋買點心,等會兒二表小姐和施香姑娘也過來和我們喝杯茶吧?”
入鄉隨俗。到了哪裡就要守哪裡的規矩。既在寒碧山房做客,就要好好地和碧玉等人相處,何況周少瑾和碧玉還很談得來,脾氣也相投。
她欣然應允,笑道:“誰贏了。”
碧玉掩了嘴笑:“除了翡翠,我們全都是贏家。”
周少瑾笑道:“那豈不是輸了很多錢?”
碧玉伸了個手掌:“快五兩銀子。”
施香咋舌:“翡翠姑娘真闊綽。”
“闊綽什麼啊!”碧玉笑道,“輸掉了她大半年的月例,可把她心疼的,中午飯都沒怎麼吃。”
幾個人說說笑笑地朝佛堂去。
有小丫鬟過來請碧玉示下:“……來了三車銀霜炭,兩車柴炭。往年都是堆在後面的庫房裡。可去年冬天暖和,到了過小年的時候才下了一場雪,庫房裡還堆了半屋子的炭。只怕是放不進去了。王嬤嬤讓我來問姐姐怎麼辦?”
過了九月初九的重陽節,各房就要開始準備過冬的炭火。四房還沒有開始,沒想到長房這邊已經開始分炭了。
周少瑾忙道:“你去忙吧。施香陪我過去就行了。”
碧玉有些猶豫。
周少瑾笑道:“齊芳齋的點心來了你記得叫我們一聲就是了。”
碧玉和她也相處了這麼段時間,多多少少知道些她的秉性。想了想,爽快地道:“那好!我就不陪你過去了,等會請了您吃點心。”
周少瑾點頭,和施香去了佛堂。
供桌上紅彤彤的蘋果和金燦燦的佛手散發着果實特有的清香,沖淡了佛香的味道,讓人精神一振。
周少瑾淨了手,沉下心來開始抄經書。
不一會,碧玉過來:“您還有多少經抄?點心送進來了。還熱氣騰騰的。除了最有名的馬蹄糕、雲片,那小廝還買了些齊芳齋新上市的糖炒板栗、核桃酥、山楂片。”
周少瑾去了京城之後,愛上了糖葫蘆。而糖葫蘆是用山楂串的。
她聞言心喜。擱了筆道:“齊芳齋什麼時候開始做山楂片的?我怎麼不知道?”
碧玉笑道:“聽小廝說,金陵城裡如今開了家米記的糕點店,做得酥餅和油果子特別的好吃。據說搶了齊芳齋不少的生意。齊芳齋今年就從北方請了個師傅過來,這山楂片的手藝就是那北方師傅帶過來的。”
兩人邊說邊收拾了東西。去了茶房。
珍珠等人早就等在了那裡。幾個小丫鬟也都是平時相熟的。見她們進來紛紛行禮讓座,小檀更是不知道從哪裡拿了個蝶戀花的粉彩八角杯來遞給周少瑾:“二表小姐,這個給您喝茶!”
周少瑾連聲道謝。坐了下來。
碧玉等幾個大丫鬟都圍着周少瑾坐下,只有翡翠,坐在最外面,離周少瑾最遠。
衆都沒有在意。
瑪瑙動作嫺熟而優雅地開始沏茶。
周少瑾暗暗點頭,又見那茶湯清綠明澈,蘭香撲鼻,喝到嘴裡回味綿長,不由笑道:“你們沏的是什麼茶?味道很好!”
“是太平猴魁。”瑪瑙笑道,“是老夫人賞碧玉姐姐的茶。”
“好茶!”周少瑾讚道,“你的茶也泡得好。兩相得宜。”
瑪瑙面色微紅,謙虛道:“哪是我的茶泡得好,是二表小姐擡舉我。”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誇瑪瑙的茶泡得好。
碧玉見翡翠笑得有些勉強,忙笑着出來打圓場,道:“老夫人的茶好,瑪瑙的手藝也好,二表小姐說得有道理。不過,這點心都冷了,等會你們可別說人家齊芳齋的東西不好吃啊!”
大家鬨笑,喝茶的喝茶,吃點心的吃點心,還有小丫鬟趁着這個機會問碧玉:“姐姐,府裡的冬衣什麼時候能回來?我今天可是等着府裡的冬衣過冬的!”
就有小丫鬟舌尖嘴利地道:“誰讓你把舊棉襖都捎了回去?我聽乾孃說了,去年的冬天短,按理,今年的冬天就會很長,你還是趕緊想想別的辦法吧?”
那小鬟苦着臉道:“你們也知道的,我爹如今眼裡只有繼母,哪裡還會管我兩個妹妹,我要是不把舊棉襖讓人捎回去,我爹不是賣了我一個妹妹就是由她們凍着。”說到這裡,她問碧玉,“姐姐,我聽說四老爺屋裡的鶴鳴姐姐要嫁人了,能讓我妹妹入府嗎?”
有小丫鬟道:“你做夢吧!小山叢桂院是什麼地方?就你妹妹,大字不識一個,一天規矩都沒有學的,怎麼可能去四老爺屋裡當差?”
“我又沒有說讓我妹妹去四老爺屋子裡當差。”那小丫鬟立刻駁道,“我是想鶴鳴姐姐出嫁以後,不管哪位姐姐頂了鶴鳴姐姐的差事,總會空出個缺來。我妹妹只要能進府,就算是在外院掃地,也比呆在家裡強啊!好歹有口飯吃……”
周少瑾正聽着,有人過來給她續茶,道:“二表小姐,您別見怪!她們平日裡難得見到碧玉姐姐,不免有些聒噪。”
她一臺頭,看見了珍珠那雙波光流轉的眼睛。
周少瑾和珍珠接觸得不多。
“沒事,沒事。”她忙笑道,“我覺得你們像姐妹似的,這樣很好!”
珍珠笑道:“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這樣,也算是緣分了。能幫就幫着點。”
周少瑾連連點頭。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道:“碧玉姐姐,老夫人和四老爺回來了。”
屋裡頓時一陣兵荒馬亂。
“不是說酉時纔回來的嗎?”碧玉一面問。一面去看窗櫺上的漏斗,“這纔剛過申初。”
“不知道。”小丫鬟喘着氣,道,“聽二門的王婆子說,老夫人的臉色有些不太好,她讓我們小心點。”
幾個丫鬟更是慌張了。
周少瑾忙道:“從二門到這裡最少也要兩刻鐘,你們留兩個人在這裡收拾茶盅,其餘的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別自亂陣腳。”
短暫的慌亂之後,珍珠幾個也鎮定下來。
她們和周少瑾想到了一塊。珍珠就道:“聽二表小姐的安排。小檀。你留下來。其餘人跟當值的人打聲招呼,都回屋歇了吧。等到酉時過來換班。”
有人拿主意,其他的人立刻安靜下來,開始遵照珍珠的話行事。
碧玉歉意對周少瑾道:“二表小姐。真不好意思。原是想讓你歇歇的。不曾想遇到了這樣的事……”
周少瑾能理解碧玉的心情。忙道:“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我茶也喝了,點心也吃了,哪裡還有比這更好的事?你們只管忙你們的。等有了空,我們再聚在一起喝茶。”
碧玉點頭,送周少瑾出門。
周少瑾笑道:“你別管我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回佛堂的路……”只是她話還沒有說話,就看見郭老夫人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不緊不慢的程池。
這麼快!
周少瑾和碧玉都嚇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本能躲進了茶房。
碧玉欲言又止。
周少瑾和她們不同,她們是下人,雖然不當值,但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吃吃喝喝,到底有些不好。周少瑾是寒碧山房的客人,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上前給老夫人行禮,說是到茶房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好茶的,也就把這件事給揭了過去……不過,周家二小姐年紀還輕,恐怕是經歷的事少,又有些心虛,所以纔會躲進茶房裡的吧?
她也只好跟着退到了茶房裡。
進了茶房的周少瑾卻暗暗後悔。
今日不同往昔。
她應該不卑不亢地上前給郭老夫人行禮纔是?怎麼就躲了進來。
不行!她得改掉這懦弱的壞毛病才行。
想到這裡,,周少瑾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挺直了脊揹走了出去。
院子裡發出一聲“哐當”響聲。
周少瑾循聲望過去,看見正房的簾板正打在門檻上,差點就砸在了神色帶着幾分窘然地站在門前的程池身上。
這,是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正尋思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程池已經撩簾進了正房。
她鬆了口氣,低聲對碧玉道:“那我先回佛堂了。”
碧玉大氣不敢吭,重重地點頭。
周少瑾的腳剛擡起來,東邊郭老夫人的內室已傳來咆哮聲:“……你到底想怎樣?先說有了功名再說親,可以找到更好的妻族,我依了你。後來說不想像五房那樣整天的爭吵不休,想找個溫柔嫺靜的姑娘家,我也依了你。現在呢?說什麼年紀大了,和這些小姑娘家說不到一塊去……我一把年紀了,還有幾天好活?你就不能爲了娘,睜隻眼閉隻眼嗎?你難道要讓我死不瞑目不成?我不管你怎麼想的,反正今年你一定要成親,明年我一定要抱孫子!”
她忙把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
院子裡當值的更是躲的人影全完。
內室傳來程池溫煦的聲音,可惜隔得太遠,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周少瑾只是聽到程池的聲音落下之後,郭老夫人就痛哭了起來,一面哭,還一面說了句“你是不是還在怪你父親?這全是孃的主意,你要怪就怪娘,娘就是拼了這條老命、舍了這偌大的家業,也不會讓那老匹夫得逞的”……
程池一陣溫柔的低語。
郭老夫人的哭泣聲漸漸小了下去。
周少瑾望着郭老夫人內室的雕花窗櫺,很是茫然。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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