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午的陽光照在碧紗櫥裡,映得滿室清涼。
周少瑾安安靜靜地坐在碧紗櫥裡,神情有些恍惚地聽着郭老夫人和張承玉說着話,壓根就沒有想到看看龍虎山鼎鼎大名的張天師長得什麼模樣。
池舅舅藉着外祖母的名義把她弄到寒碧山房來,隔着房頭,還礙着她的名聲,應該花了很大的力氣吧?
可她說不想去池舅舅就答應了,什麼話也沒有說,還讓她相信他,“我既然能讓母親同意教養你,也能讓四嬸打消接你進府的主意”,可事情哪有那麼簡單?
她想起前世的事。
那個時候她一心一意地依賴着姐姐,有什麼事去找姐姐,姐姐也是這麼說。可今生她才知道,她給姐姐惹下了多少麻煩,姐姐又爲了她的事傷了多少的腦筋。
她在池舅舅面前,好像有點像在前世的姐姐面前似的。
什麼事都丟給他解決。
一聽說沒她什麼事了,她就如釋重負般高興得忘乎所以。卻不曾仔細地想過自己這麼做會不會給池舅舅惹什麼麻煩,讓他怎樣的爲難。
她是不是爲自己想的太多了。
特別是池舅舅還對她這麼好。
不僅相信了她的話,還由着她跟着繼母回保定府,讓她“安安心心回去等消息好了”。
正如池舅舅問她的,“程家爲什麼會抄家”,連她這個重生了的人都不知道,更何況池舅舅這個只是從她的嘴裡道聽途說的人呢?
要不,她還是留在寒碧山房?
至少她可以幫着池舅舅理一理思路。
池舅舅不是說了嗎?他現在腦子有點糊,暫時還沒有什麼要問她的。以池舅舅的性子,這幾乎就是在說他現在有些束手無策……
她還是回九如巷好了!
可程許……
周少瑾的指頭擰在了一起。可心裡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你不是說要改變嗎?說要變得堅強起來,不再像前世那樣只知道依賴別人,那爲什麼要逃避呢?那些事不是還沒有發生嗎?剛剛重生的時候。你立下志願,一要報答林世晟。二要把程家的結局告訴程涇。立下這志願的時候,你不也覺得困難重重,兩件事像兩座山一樣壓在你的心裡嗎?可現在呢?林世晟已經和沐姨娘成了親,程家的事也告訴了什麼事也難不倒的池舅舅,可見什麼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鼓足了勇氣去做。
程許前世是欺負了你,可今生不是還沒有發生嗎?
從前你只是一個人,現在有池舅舅。又有郭老夫人、外祖母的庇護,難道都不能避免和改變這件事的發生嗎?
前世,你過得不好,自己也是有責任的。今生,難道還像前世似的隨波遂流嗎?
周少瑾手緊緊地攥成了拳。
她一定要堅強起來。
不能總指望着別人幫她。
哪怕這個人是池舅舅。
她也不可以成爲池舅舅的負擔。
想到這裡,周少瑾有些激動地站了起來,在碧紗櫥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兩趟,聽到郭老老夫人吩咐碧玉送客的聲音,她的心情這才平靜下來。
那就這麼決定了。
她會按照池舅舅之前的決定搬到寒碧山房裡來的,也會求池舅舅不讓程許跑到寒碧山房裡來的。
等程許發現向來把他捧在手心裡的祖母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周少瑾這麼想想都覺得心情舒暢了很多。
現在最要緊的是把自己的決定告訴池舅舅。
不過,池舅舅會不會惱她一會兒東一會兒西的沒有個主意啊!
周少瑾苦惱地想着,直到吃飯的時候心情還是有些忐忑。
郭老夫人看在眼裡。卻什麼也沒有說。
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是心思多的時候,衣服上多了個褶子都要苦惱半天,不必理會,過幾個時辰身邊有其他的事發生就會忘了。
她笑着讓碧玉給周少瑾佈菜:“今天的鰣魚做得好,你嚐嚐。”
這才三月,寒碧山房的菜譜上已有了鰣魚。
寒碧山房的飯菜可真好!
她要是在這裡住上兩年,不知道回去之後會不會不習慣啊!
周少瑾胡思亂想,小聲地問:“池舅舅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他去送張承玉了。”郭老夫人笑道,“就算是回來吃飯。那也是午後的事了。”
周少瑾點頭,直到用過午膳。陪着郭老夫人喝了杯茶,郭老夫人面露倦色要去休息。程池還沒有回來。
她只好起身告辭,回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笑着問她:“郭老夫人都說了些什麼?”
周少瑾道:“問太太明天有沒有空,若是有空,就請她吃飯。”
關老太太看着時辰不早了,道:“那今天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後記得給我也回個信。”
周少瑾沒有立刻就走,而是問關老太太:“我想留在嘉樹堂,您能跟我爹爹說說嗎?”
關老太太喜出望外,忙道:“你放心,我已差了人去給你父親送信,最多這兩天就有消息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
還好沒有拒絕池舅舅。
若是父親同意她留在九如巷,她要回保定府,池舅舅得花多少功夫啊!
不過,她今天沒有遇到池舅舅,池舅舅行事又雷厲風行,怕就怕她前一刻說要回保定府,後一刻池舅舅就開始想辦法了。保險起見,她還是寫封信給父親好了。
周少瑾見過沔大太太之後就回了家。
李氏聽說郭老夫人要請她吃飯,意外之餘不免有些歡喜。
她在金陵人生地不熟的,又惦記着留在家裡的小女兒,日子實在是有些難熬。能去九如巷做客,既可以討好周鎮,又可以解悶。一舉兩得。
李氏差了李嬤嬤提了幾匣子點心去了九如巷。
周少瑾則和李氏說着體己話:“……聽外祖母的意思,是想讓我繼續住在九如巷。若是外祖母開了口,父親一定不好回絕。畢竟養恩重於生恩。我恐怕不能隨着您回保定府了。”
她滿臉的遺憾。
李氏訝然,又覺得這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當年若不是關老太太堅持。周少瑾姐妹就去了南昌府。
在這件事上沒有她說話的份。
她討好地笑道:“老安人把你們姐妹當掌上明珠似的,捨不得也是常情。二小姐不妨安心地在九如巷再住些日子,等到過年的時候,我派人接了二小姐回家團圓。”
周少瑾也的確想去保定府探望父親。
她笑着稱“好”,和繼母說起了妹妹周幼瑾:“長得像誰?會不會走路了?我上次給她做的衣裳她能穿嗎?我想再給她做幾件冬衣,您看衣服的尺碼要不要放幾寸……”
等到李嬤嬤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周少瑾和李氏親親切切地在那裡說話,若不是隔着輩份。倒像對姐妹似的。
第二天,周少瑾和李氏去寒碧山房做客。
唐老安人、李老人、洪氏、姜氏等人都出面陪客,家裡請了長高班裡的高惠珠來唱摺子戲,四宜樓熱熱鬧鬧的,服侍的婦僕路過都會放慢了腳步聽幾句。
周少瑾卻被程笳拉到了四宜樓的點心房裡說話:“……你說,我到底怎麼回李敬啊?”
“我怎麼知道啊!”周少瑾道,見不時有僕婦從點心房的門前路過,道,“我們去四院樓外面說話好了,這樣子避在門後若是有人躲在哪裡我們一樣也看不到。還不如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裡說話。來往的人羣一目瞭然。”
“好啊!”程笳道,“少瑾,我發現你越來越行了。這樣的主意都能想得出來。”
周少瑾微微一愣。
這好像是池舅舅的主意。
她今天一天都沒有看見池舅舅,聽南屏說,池舅舅送了張承玉之後就直接去了藻園。他今天要是不回來,她就碰不到他的人了!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和程笳在四宜樓前的石拱橋上,聽着程笳嘮叨:“他派了人來問我,可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我娘肯定是不會同意的。我也不知道敬表哥爲什麼會看中我?他說其他的事他來辦,可誰知道他會跟我母親說些什麼?若是我母親誤會我和他之間有什麼,我還有什麼臉活在這世上?還怎麼能立足做人……”
“這事是有點讓人覺得心裡不安。”周少瑾等她說完,這才道。“我看你還是慎重些的好!”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池舅舅,不動聲色間就達到了目的的。
不過。池舅舅去藻園幹什麼啊?
爲什麼還不回來?
她還要和他商量留在九如巷的事呢!
周少瑾擡手就折了根石榴樹的樹枝,揪起樹枝上嫩綠的葉子來。
“少瑾。”程笳睜大了眼睛望着她,“你怎麼折起樹枝來了?我從前折了樹枝做花環你都要囉嗦我半天的,怎麼你今天自己折起樹枝來?”
周少瑾頓時臉上紅辣辣的,含含糊糊地道:“我也替你煩心嘛!要不你再找個人問問?”
程笳神色一黯,道:“這件事我除了你還能跟誰說嗎?”
周少瑾立刻想到了一個人選。
她道:“要不,我們找集瑩商量去?”她把集螢砍了前未婚夫一條胳膊的事告訴了程笳,“……她這麼厲害,你不如讓她幫你去查查李敬的底!”
程笳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拽着周少瑾就往聽鸝館跑。
周少瑾忙道:“你慢些,你慢些,集螢不在家!”
程笳失望地停住了腳步。
姜氏在四宜樓的二樓朝着程笳招手,示意她上樓去。
程笳耷拉着腦袋回了四宜樓。
姐妹們,今天只有這一更。
我明天要出門遠,怎麼也要趕一章存稿放着,不然會空窗的。
加更下個星期回來了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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