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桐撇着嘴,冷哼一聲道:“你兀自安排這些,可有問過阿毓是何心意?阿毓與你決斷,你便未自省一番?若你不將自己這性子改改,阿毓還是不會要你!”
王靖之眸光頓了頓,他說的,似乎有道理。
:“羣臣已然在金殿等候多時,殿下該去安排先帝的後事。”王靖之慢條斯理的起了身,一拂袖出了門,如玉側顏,連着耳根處泛起微紅。
阿桐怔怔的看着王靖之離去的背影,轉眸看向榻上了無生息面如死灰的司馬安,道:“皇兄,我見到王靖之臉紅了。”
他走近司馬安,低低的道:“皇兄,從前我從不敢與你講,自北方一路行來,我見了太多的困苦,太多的悲痛,餓殍滿地,骨肉相食,我大晉的民,太苦。”他不自覺的撫上司馬安冰涼的手背道:“皇兄常猜忌這個,猜忌那個,無容人之量,如何爲一國之君?連我這與你最親近的骨肉,也不敢與你講實話,還有誰會這樣做?
皇兄固然是好意欲平衡朝堂,你卻從未發覺,這樣的朝堂更加人心惶惶?人人明哲保身,但求富貴,何以身先士卒?我大晉,不能再這般腐朽下去!”
說完,他毅然起身,將脊背挺直的如鬆如竹,一如往日的楊毓。
阿桐一身喪服,步履平穩的走上朝堂。
元康十一年,司馬安駕崩,諡號晉懷帝。其弟司馬桐繼位,改制,帝號建成,史稱建成元年。
建成元年正月初三,晉懷帝屍身停放路寢。文武百官哀悼,舉國發喪。正月初七,帝屍移往陵寢江陵。
初十,琅琊郡。
一隊遠行的士族馬隊行在平整的官道上,突然,馬隊休止。
:“何事止行?”桓遺挑開簾幕看出去。
謝南音坐在後面的馬車上,不勝其煩的甩了甩帕子,黃鶯出谷般的聲音傳出車外:“前方恍若有一巨石擋住去路。”
桓遺微微蹙蹙眉,自斜倚着軟榻的身子微微顫了顫,輕輕的咳嗽兩聲:“去看看。”
正值正月裡,庶民走親訪友是少不得的,官道上人流也不少,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天書!”謝南音略微抿了抿脣,聲音悠長的道:“下車。”
一旁的婢女爲她戴上帷帽,整好衣角,下僕早已跪趴在馬車下,謝南音玉指輕揚,挑開簾幕,邁着優雅的步子踏在下僕背上,走上前去。
巨石二丈見方,上書血紅大字。
天下大亂,王位易主。大晉盛,子高王。
十四個大字,寓意不言而喻。
庶民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個氣質出衆的世家女,聽完這十四個大字,紛紛雙腿顫抖,噗通跪了一地。
琅琊王舉旗造反,桓亮攜兵五萬投靠,狼狽爲奸,美其名曰:奉天命。
舉國哀悼人心惶惶之際,新帝下旨大赦,減賦三成,舉國徵兵。皇后王氏加封仁德太后,移居養生宮頤養天年。琴仙亭公主代新帝出家,爲先帝修道往生,三年爲期,道號“樂宣君”,收回先帝賜婚。
雖然是普通的赦免與減賦,其中的內容卻是不同的。
以往新帝登位是大赦天下,而司馬桐這道旨卻標明九不赦。
殺人者,不赦。謀反者,不赦。逆大道,不赦。惡逆,不赦。不道,不赦。不孝不睦,不赦。不義內亂,不赦。
此九不赦,將罪有應得之人盡數囊括。小罪輕罰之後,便可赦免無罪。
而減賦三成,一戶年產五百石以上,不減。
如此便解決了世家大族正常交稅,維持國家財政。
舉國徵兵,每戶只出一男丁。
相較於以往徵兵的困苦,這一次是順暢至極,甚至有血性武勇之家主動投軍。
新帝的三道聖旨,可謂深得民心,庶民彷彿看到了一位自大晉立國以來,首位明君降臨,心中擁護之意絕不是奴性使然。
相較於前三道聖旨的驚爆,第四道,第五道聖旨則被忽視了。
楊毓緊咬着銀牙,怒氣隱隱而發,突然,“砰”一聲,小拳砸在身側的榻几上:“司馬桐!”
:“阿姐。”楊秀低低的笑了笑道:“阿姐怒甚,不過是個名罷了,陛下只讓你在家帶髮修行,難道阿姐真的想嫁與桓七郎?”
楊毓條然起身道:“祺硯,去,給宮裡遞紅本,我要面聖!”
:“是。”祺硯不敢耽擱,趕緊出了門。
:“阿姐!”楊秀軟綿綿的喚了一聲,拉住楊毓的衣袖。
楊毓冷哼一聲道:“無論我是否嫁與七郎,他不該不問過我的意思,便定下個三年之期,我已是碧玉之年!到現在還未辦過及笄禮。”
楊毓的紅本不過片刻便傳到了阿桐案前,他苦着臉,略帶着笑看向王靖之:“怎麼辦?阿毓要來尋我算賬矣。”
王靖之略扯扯脣角,神色尷尬了一瞬間,接着道:“萬事未定之際,陛下不好生想想如何面對士族的不滿,怎能輕易見人。”
這便是不讓他見楊毓了。
阿桐低低的壞笑一聲道:“阿福,回樂宣君,王司空有言,朕現在不宜見人,讓她好生在家修行。”
阿福十三四歲的模樣,生的膚色略黑,眉眼之間與某人有些相像,是個聰明機靈的,一聽此言,也不敢笑,領旨出門。
王靖之瞟了阿福一眼,緩緩的道:“你這內宦似與楊秀有些相像。”
阿桐滿不在意的道:“是麼?我倒不覺得。”說着話,想着現下他是皇帝,他是七品小官,他可以任意驅使他了。
分明他纔是師兄,他是師弟的,不過仗着年長几歲,師父又看重,每每見他總是千般瞧不上的模樣。
再敢不讓他親近阿毓試試!
想到此處,阿桐低低的笑了,滿眼的得意。
:“陛下今夜又不想安眠?”
一個如同玉打冰鑿的聲音傳來,阿桐側眼看看案邊堆積如山的紅本,撇撇嘴,將目光移回手上的奏摺。
這邊祺硯回來,將宮裡傳出來的話又複述一遍,楊毓點點頭,揚脣而笑道:“這二人已是一丘之貉,我倒看看,他們是否能左右於我。”
說完,楊毓冷笑一聲道:“請桓七郎來。”
:“是。”
對於楊毓的作爲,祺硯暗自嘖嘖稱奇,王司空啊,分明是你真是惹了禍,爲什麼苦的是我。。。
楊秀笑着喝着茶道:“阿姐嬌蠻的模樣,真是更美了。”說完,未等楊毓發怒,一溜煙的跑出屋內。
楊毓低低的笑了笑,王司空,再給我慢條斯理,清高淡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