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之笑着坐在馬車上,一旁的下僕小心的挑着簾幕,支道遊索性也就坐在地上。
王靖之道:“向期曾言,各適性以爲逍遙,支君以爲何如?”
他說,向期曾經說過,隨心便是逍遙,你認爲呢?
支道遊微微蹙眉思索一瞬,笑着答道:“不然。夫桀跖以殘害爲性,若適性爲得者,從亦逍遙矣。”
支道遊說:不,像夏桀和柳下拓那樣以殘暴爲性之人,難道也能稱爲逍遙?
向期是研論《莊子》的名家,他認爲逍遙分爲“無待”與“有待”兩類。
鯤鵬、斥鴳、穴鳩、蜩,列子、宋蓉子,至人、神人、聖人都是“逍遙”的。
支道遊笑着道:“逍遙,乃是精神“玄感無爲”,應變無窮,唯至人可行之。”
王靖之笑了,他抿着脣似一條線一般,緩緩的道:“明至人之心也。”他擡眸看向支道遊道:“請君,過府一敘。”
:“善!”
車下的王濛大笑一聲道:“支君終入金陵。”說完,轉身離去。
支道遊一雙黑眸一瞬不瞬的看着王靖之,笑着道:“王君真匹芝蘭玉樹。”
王靖之一如往日的清高淡雅,微微頷首道:“支君,異人。”
楊毓帶領着五千斥候大軍來到了初遇阿伊的山上。
林間樹影繁盛,不知名的野花開遍了山野。
:“阿伊!”楊毓雙手攏在脣邊喊着,薄汗馥在額頭,沾着幾縷髮絲在臉上。
:“君歇息片刻吧。”袁毅不禁道。
:“不必。”她踏着腳下的青石登上山去。
李峰側目看着她,低低的道:“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今日見了樂宣君才知,貴人爲報恩亦是如此。”
一邊從軍多年的中年兵士笑道:“貴之所以貴,你以爲便是身份不凡?品德貴重,才稱貴!”這話說的很順暢,說完,他才發覺自己似乎說了很大的道理,笑的更加驕傲。
另一兵士低低的道:“我聽聞,當日先帝以命要挾樂宣君勸竹林七賢入朝堂,我們樂宣君卻不肯出言一句,惹怒先帝直要將她斬首示衆呢!”
:“啊?還有這事?”
一邊三三兩兩的兵士不禁靠攏,那兵也覺得自己見識廣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引得衆人連連驚呼。
:“若是今日不能找到,明日,再明日,你們都給我上山來尋!”楊毓站在巨石上,冷聲道。
:“是。”
衆人散開,趕緊四處找尋。
:“若連一普通人住所也尋不到,還做甚麼斥候!”楊毓聲音與眸光皆是森冷一片。
衆人心間凜然,加速了開始找尋。
忽然,遠處傳來高呼:“找到了!”
楊毓驚喜一瞬,顧不上腳下的路,險些滑倒在地。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一座茅屋前。
屋門大開着,一兵士自房門裡取出一把牛角梳子呈給楊毓:“君,房中日常應用之物皆全,此梳上有淡黃髮絲,應是恩公棲身之處。”
楊毓緩緩的接過梳子,的確,零星的掛着幾根極細的髮絲,除了阿伊,在無人有這樣的頭髮。
兵士接着道:“屋內冷鍋冷竈,油燈凝結,覆有薄塵。恩人,或已離開。”
楊毓凝眸看着那座小小的,簡陋至極的茅屋,七郎,爲何不說個明白?
他這樣有心提示,又悄然離去,不是讓她想一輩子麼?
楊毓閉目一瞬,是啊,自己重生而來,不也不敢與旁人言說麼?他不同自己明說,一是怕她生懼。再,便是有心讓她想一輩子?
她雙眼迷濛着,揚脣而笑。
活着就好。
無論是借屍還魂還是什麼,活着就好。
心中開懷,她側目看向一邊的年輕兵士,這小兵身子瘦弱於常人,小臉上沾着些許灰塵,與汗水一融,便花了臉。
:“你叫什麼?”
小兵露出庶民鮮少的潔白牙齒:“楊檀。”
:“檀香的檀?”
小兵長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楊毓,絲毫不懼:“伐檀的檀。”
:“原來是取意詩經。”楊毓瞬間蹙眉,又重新看向那雙明亮的眼睛:“你,隨我回府。”
楊檀微微張張脣,心中打鼓,悶聲道:“是。”
衆軍迴轉軍營,楊毓則帶着楊檀往府中去。
楊檀垂着頭,眸光不時的悄悄掃視楊毓挺直的如鬆如竹般的腰線,眸子轉了轉,忽然喊道:“哎呦!”
:“何事?”楊毓轉眸看去。
:“我,我腹痛如刀絞啊!”楊檀垂着頭,雙手抱着腹,身子幾乎搖搖欲墜。
楊毓脣角揚起:“哦?那你想如何?”
楊檀眸光一轉:“我要如廁,君先行一步,我隨後追上。”
楊毓手持繮繩調轉馬頭,馬兒邁着舒緩的步子來到楊檀身側,二人皆是騎在馬背上,楊檀卻有種被俯視,不,更像是被看穿,而看穿自己那人又極爲不屑與自己耍這種小心思的感覺。
他不禁擡眸試探的看向楊毓,臉上維持着極爲痛苦的神情。
入目的是一個舒朗的毫不在意的楊毓,她緩緩的抽出腰間的短劍,將那寒光放在眼前,慢慢的端詳着,脣間掛着快意的微笑。
:“我的話,是軍令。違抗軍令。”她轉眸看向楊檀,露出鮮少表現出的狡黠:“你說會怎樣?”
楊檀笑着撒開雙手,緊緊的攥着繮繩,挺直了腰背笑着道:“樂宣君,我們快些到府上去吧,小人等不及了!”
楊毓笑的更加明媚了:“真是個識相的小姑子。”說完,她輕夾馬腹,一隻手卻抓着楊檀所騎之馬的繮繩。
兩匹快騎朝着城內狂奔而去。
到了府中,楊毓徑直進了府門,來到花廳中。
祺硯等下僕這便地上溫熱的帕子,楊毓接過,微微擦了擦臉,一旁下僕遞上清茶漱口。做完這些,楊毓神清氣爽的坐在了軟榻上。
另一邊楊檀學着楊毓的模樣,做完了這一切,心中卻更加虛了。
:“你一個小姑子,混進軍營,不說軍紀如山,你便不怕身份敗露於名有礙?”
楊毓就這麼直接的指了出來,楊檀原本提心吊膽,卻在這一刻,無端的放鬆了。
:“樂宣君饒命!”她行着男禮,拱手道。
楊毓抿着脣道:“我若有殺你之心,還帶你回府作甚?”說着話,語氣不自覺的放鬆了幾分道:“你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