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Anne、章進、魏行山四人,先飛燕京。下飛機後魏行山提了自己的車並充當駕駛員,載着三人一路向北。
到了第二天下午,魏行山的路虎車,就已經在壩上高原的草甸上馳騁了。
林朔這一趟來燕京,是爲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自己母親的事情。
外興安嶺和阿爾泰山兩樁買賣做下來,林朔隱隱有種感覺,自己的母親還活着。
那些夢境太真實了,林朔甚至覺得她應該就在自己不遠處,關注着自己。
但她爲什麼不現身呢?
爲什麼不跟自己相見呢?
她現在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這些疑問一直壓在林朔的心頭,無從解答,也無人可說。
曹餘生,可能是目前這世上唯一接近這些答案的人。
就算不是,那麼至少,這個曹四舅,也是唯一可以關上門來,一起說這個事情的人。
所以,林朔想見他。
第二件,平輩盟禮的事。
這個百年一度的儀式,到底應該怎麼辦,林朔其實一頭霧水。
因爲這事兒,不僅他之前沒經歷過,他老爺子林樂山也沒經歷過。
林家往上倒,參加上一次平輩盟禮的家主,是林朔的曾祖父。
平輩盟禮的具體章程,最近幾百年都在曹家那兒,因爲曹家負責管理獵門的情報和禮儀。
曹家十五年前那場大火之後,其實曹餘生也未必知道盟禮的章程,因爲所有的情報文件幾乎都燒了。
但有個老成持重的前輩一起商量着辦,林朔心裡更有底。
這種事兒,電話裡三言兩語是說不清楚的,必須見了面,花上大大好幾天的時間,慢慢議。
第三件事情,其實對於林朔而言,相對不那麼重要。
那就是白首飛屍的買賣。
有沒有曹餘生,林朔都能做這樁買賣。
而之所以請上曹餘生,其實只是爲了一個曹餘生跟自己見面的由頭。
白首飛屍,這是曹家搞出來的事情,其他人可以不管,曹餘生必須管。
否則門裡不能服衆。
林朔已經接了買賣,還特意請上曹餘生,這其實是一種很仗義的行爲。
這根橄欖枝拋出去,曹餘生應該會領情。
林朔並不知道曹餘生對自己的看法如何,但上一次,自己是吃了閉門羹的。
所以這次見面之前,林朔做足了鋪墊。
有平輩盟禮和白首飛屍這兩塊敲門磚,不愁曹餘生不跟自己相見。
……
車還在壩上平原繞着,魏行山微微有些犯困,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林朔,想找個話題聊聊,別回頭把車開翻了。
這車上,就屬他自己最菜,真要是翻了車,其他人未必會怎麼着,倒黴的是自己。
“老林,這個曹家主,咱就這麼直接去愣見啊,上會咱不是沒見着嘛,要不要先下個拜帖啥的?”
“呦,還知道拜帖呢?”林朔笑了笑,“按規矩,魁首見面,尤其是我這樣晚輩見長輩,那是得下個拜帖。”
“那你趕緊寫一個唄。”
“哪兒那麼容易啊。”林朔搖了搖頭,決定給這位未來的徒弟說一說門裡的事兒,“這說起來,咱們傳承獵人之間的會面,倒是可繁可簡。
要是在山裡碰見了,你哪家我哪家,你是第幾代我是第幾代,互相之間一介紹,心裡就有底了。
行動聽誰的,買賣怎麼做,三言兩語,事兒就定下來了,這個簡單。
可如果是兩位獵門的魁首會晤,商量事情,那擱在以前是大陣仗。
是誰邀請,還是誰拜謁,得先分清楚,請客的下請帖,拜見的上拜帖。
帖子,都得是燙金的。
可不是現在那種糊弄人的玩意兒,要真正的金箔子。
單是這份帖子,就要九片金葉子。
然後主宴不算,外面的流水席,前三後六要整整擺上九天。
各路江湖好漢,坐下就吃,吃飽了算,但只有一樣。
那就是兩位魁首議出來的事情,要請這些好漢奔走相告。
其實主要不是爲了排場,那會兒通訊不發達,靠這個傳消息。”
“那怎麼着?要不我們回承德,看看有沒有金箔子賣?”魏行山問道,“反正流水席是主人家的事兒,咱客人拜帖得上啊。”
“得了吧,花這個冤枉錢幹嘛。”林朔搖搖頭,從懷裡摸出一部老舊的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了出去。
魏行山看得嘴角直抽抽。
……
雖然這事兒辦的,有些對不起自己的身份,但顯然,林朔在車上編輯的那條短信,還是起到了拜帖的效果。
魏行山開着車,遠遠就看見曹家老宅了。
壩上高原的草甸上,如今蓋着厚厚一層雪。
曹家老宅白牆不顯眼,但那屋頂很漂亮,就跟遠處盪開一筆墨似的。
白牆黛瓦前,隱隱綽綽站着一夥兒人,不少,二三十個。
眼下天已經快黑了,遠處看見那羣人的時候,天還亮着。
等開到近前,魏行山就不得不把車燈打開了,怕看不清撞到人。
這車燈一照,魏行山看清爲首的那位,是個中年胖子。
之前去醫院探望Anne的時候,魏行山見過這人,知道這人就是曹餘生。
曹餘生身邊的圍着的,是一羣老頭老太太,有不少拄着棍,顫顫巍巍的。
魏行山心裡直犯嘀咕。
俗話說得好,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自己剛辭了國際生物研究會亞洲區行動隊隊長的職務,打算拜林朔爲師,改行當獵人。
可這曹家,也算是獵人行當裡頂尖的家族了,獵門魁首來訪,出來迎接的居然是這麼一羣老頭老太太。
再看看副駕駛上,實際上是個孤家寡人的林朔,以及車子後排上,坐着的那兩個家族遺孤。
魏行山心想幹了,這行業前景,看起來是無比堪憂啊!
自己不會是上了賊船了吧?
心思一轉悠,車已經開到人前了,魏行山趕緊停車。
車門一打開,人還沒下車,那羣老頭老奶奶就圍過來了。
等到下了車,魏行山發現愣是走不了了,那是水泄不通。
而從車上下來的三男一女,似是遭到了哄搶:
“哎呦!這姑娘真俊啊!許了婆家沒有啊?”
“這小小子模樣也不錯啊,幾歲啦?”
“小夥子,我跟你說啊,我們家的孫女大學剛畢業,燕京外國語學院,這會兒正憋着考研呢。可考歸考,人生大事得辦啊,你說對吧?”
“大個兒,你好像有點兒歲數了啊,結婚了沒有啊?”
“我那小孫子今年二十五了,在燕京報社工作,人才模樣沒得說,姑娘你看,我這兒還有他相片呢。”
“你們別看我們這兒偏,沒事兒,燕京那兒都有房,二環以裡!”
“對對對,不是按揭啊,一次性付清的,以後沒有後顧之憂。”
“就是嘛,佔着房趟着地,以後就算不幹活兒,收點租子都能衣食無憂啊!”
“你看看我這孫女相片,怎麼樣,漂亮吧,快三十不想嫁人啊,可愁死我了!”
“你說現在這年輕人是怎麼想的,我像他們那麼大的時候,孩子都打醬油了!”
魏行山一開始是一頭霧水,後來慢慢聽明白了。
這羣老頭頭老太太,正在推銷自己的後輩兒孫呢。
也不知道曹餘生是怎麼跟他們說的,這裡面好像有什麼誤會。
魏行山個子高視野好,左看看又看看,哎,林朔不見了。
再往前看,曹餘生也不見了。
……
林朔這會兒,手腕子被曹餘生捏着,在曹家老宅的巷道里急匆匆地走。
就衝手腕上的這股子力道,林朔心裡就有底了。
這曹四舅,沒把自己當外人。
他看到自己,就跟自己看到章進一樣,心裡是熱乎的,所以手上會不自覺地使勁兒。
“林朔,你可來了!”曹餘生嘴裡說了這麼一句,隨後似是想起什麼來,說道,“外面那些老頭老太太,你別在意,人老了嘛,就怕以後斷了香火,這不着急嗎?甭理他們,沒事兒。”
“曹家的年輕人呢?”林朔不由得問道。
“也賴我。”曹餘生說道,“之前我在燕京有不少產業,族裡的人嘛,多少照顧着點兒。
結果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人這一享受啊,就回不去了。曹家年輕一輩,這不都留在燕京了嘛。
獵人這行,練能耐太苦,最近這些年又沒買賣,也就沒人幹了。”
嘴裡說着這些話,曹餘生推開了一扇門,領着林朔就進去了。
門裡是個院子,曹餘生把林朔領進去之後,不着急往裡走,而是返過身來,把門先關上。
關上了門,曹餘生扶着林朔的兩條胳膊,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嘴裡喃喃說道:“像,真像。”
說這番話的時候,這位曹家主眼眶紅了。
林朔這會兒有點懵,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但同時,心裡有些感動。
“孩子,我知道你不是爲了飛屍來的。”只聽曹餘生又說道:“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聽到這句話,林朔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下子就感覺悲從心來,幾乎控制不住。
這會兒,就不是兩位魁首之間的見面了,而是外甥看到了孃舅。
他先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問道:“曹四舅,我媽怎麼回事?”
曹餘生似是料定了林朔會這麼問,他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四周的動靜,沉聲說道:“走,去屋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