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顏一直盯着她面前的老人家,眼睛眨也不眨,對方微微滲出冷汗……
“我說姑娘……你看完了沒?”在世上活了大半輩子,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盯着自己,還是個美人,李嘵一臉不自在。
夕顏還是盯着眼前的人,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醒來後,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完全不認識的房間裡,準確的說,不是房間……她詫異的看着周圍的佈景,這裡的每一樣東西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佈局又如此富麗堂皇,裡裡外外都透着富貴人家的氣息,卻富而不俗,富麗中融合着淡雅,綴着翠玉的珠簾搖搖晃晃,縷縷陽光從窗外透進,翠玉被映射的閃閃發光,格外耀眼。
她心下一陣奇怪,看到一羣人朝着自己走開,她驚奇的看着她們的裝扮……這是宮女?
領頭的是一個面容慈祥的老人家,應該是宮裡的公公。
他正笑眯眯的看着夕顏,“姑娘你醒啦。”
“這裡什麼地方?”
“皇宮……”
而後,夕顏便不開口了,而是一直盯着面前的老人家,不管他說什麼,不應不答,不言不語,就是眼睛稍微眨幾下,繼續盯着。
最後李嘵被盯怕了,散退了宮女,嘆氣道,“姑娘,你有什麼就問吧,你可以別這樣盯着老奴麼,老奴真不習慣。”李嘵在宮裡活了大半輩子,見慣了各種各樣的人,可是,像夕顏這樣的人,他還真沒見過,她一臉淡然冷漠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神卻透露着很多情緒,很多……他也看不懂的情緒。好像有什麼牽掛的表情,可是,又好像被什麼深深牽絆住的感覺。他不懂……看不懂。
“我問你……”夕顏一臉平靜,似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姑娘要問什麼?”
“我爹孃呢……”夕顏像是講着與她不相干的兩個人,沒有半點情緒,可是,她的拳頭緊抱,指甲都快要嵌到肉裡了,她在忍……忍着不讓自己爆發,忍着不讓自己奔潰……
“你……”李嘵略爲爲難的看着她,怎麼告訴她?她爹孃是夕問天和慧娘,可是,前幾天被皇上下令處死了……這次把她抓回皇宮,也是爲了皇上的病。自從這次病了,皇上性情也是大變,動不動就發怒,最後怪罪於夕問天夫妻,大怒之下將他們處死……李嘵看着眼前這姑娘,聽說她爲了找槿素花受了很多苦,現在……現在,又要受親人離別之苦,心中有些不忍,結結巴巴的沒說出口。
“皇上把我爹爹孃親處死了,對麼?”夕顏盯着李嘵的眼睛,用從未有過的平靜的語氣說道。
“你……你知道了?”李嘵繼續擦了擦汗,和她交流,也是個苦力活。
“那你們……把我抓來做什麼?一起送我上路?”
“不是不是……姑娘……”李嘵額頭滲出了很多汗,他略微結巴的說道,“其實……其實是讓你來治皇上的病的。”
“你們殺了我家人,還想讓我治病,你覺得可能麼?而且,我爹爹都治不好,我怎麼可能治好?”夕顏凌冽的問道。
總算有了些表情,李嘵覺得自己後背都溼了,可是,她的眼神卻讓自己顫抖了下,這姑娘……怕是剛硬的很。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震住了,他又捏了把冷汗。不經意間低下了下頭,卻看見地上有幾滴血跡。又一滴滴了下來,他看了看,才發現夕顏的指甲已經嵌到肉裡了,皮破了血正緩緩而下。他忙走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讓她鬆開自己的手,“姑娘你別這樣,你這樣對自己,老奴看了都心疼。”
夕顏臉色蒼白,愣是聽不進去一句話,“我還是遲了……”頭昏昏欲裂,她忍了一個多月的疲憊感紛紛而來,“我想睡覺……”,她輕輕笑了一聲,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一聲聲若有若無的叫喚聲在耳邊響起,可是,她顧不了,也不想顧,她真的好累,好累……
“顏兒……你長大後傳承爹爹的衣鉢好不好?”夕問天把小夕顏摟在懷裡,撫順着她的頭髮。
“爹爹是要顏兒學醫麼?”小夕顏眨着大眼睛奶聲奶氣的回答着。
“對啊。”
“爹爹……”
“恩?”
“我去找孃親了……”小夕顏蹭蹭的跳下夕問天的懷裡,屁顛屁顛的跑開了……這丫頭,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畫面一轉,夕顏一家三口在後園裡鬧着。
“爹爹和孃親長得真好看!”小夕顏樂呵樂呵的說道。
“我家顏兒長大後一定更好看!”慧娘溫柔的看着她。
“不,我不要,我要孃親比我好看!”夕顏的眸子一彎,特別的有靈氣。
“爹爹……我要爬到你背上,我要去抓空中的蝴蝶!”夕顏目光一轉,又跑到夕問天身邊,拽着他的衣服。
“好好好。”夕問天一把將夕顏抱起,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繞着園子小跑起來。
“你小心點!”慧娘害怕的說道,眼裡卻是笑意盈盈。
“飛咯~~和蝴蝶一起飛~”小夕顏樂不思蜀。
溫情的畫面沒多久,又換了個場景。
慧娘一臉淚水,不捨的看着夕顏。
“顏兒……”她心疼的摟住夕顏,眼淚一個勁的往下落。
而夕問天則是看向雪**墨澈,他深深的鞠了一躬,“顏兒……就拜託你們了……”
“爹爹……孃親……”夕顏額頭全是汗,反覆說着這句話,她夢到了好多關於他們的回憶,從小到大……從以前到現在……他們怎麼會就這樣離開自己了?這是夢……從頭到尾,這都是夢……誰都沒有離開……誰都沒有……
模糊的意識中,臉頰上一熱,好痛……似乎有人給了自己一巴掌……夕顏再次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水……”夕顏覺得喉嚨很裡很乾,很難受……她轉了轉頭,全身無力的叫了聲。
忙有人扶起自己,將一杯子遞到自己嘴邊,慢慢灌下……喉嚨好像不是那麼幹澀了,夕顏又吞了幾口水,沉沉的躺在那人的懷裡……“墨澈?……”她似睡似醒的叫着。
卻覺得那人一顫,夕顏抓住他的手,昏沉沉的說道,“你回來了?”聲音有氣無力,虛弱的讓人心疼。
“夕顏……”一洛輕輕的喊了句。
這聲音讓夕顏清醒了不少……她輕笑了下,離開他的懷抱,又躺了下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一洛苦笑了下,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那天去夕府找不到他,他一回荀府便動用府裡所有的人去找她的下落,後來有人看到官差把她帶走了,他就想到,應該是帶到皇宮了。
所有,他持着自己有槿素花,入宮來找夕顏了,當初夕顏離去的太匆忙,沒有拿走槿素花,所以還在荀府,現在他現在已經帶過來了,那是夕顏的東西,還是要交給她。而且沒有它,他也進不來。
現在看她的模樣,她爹孃的事情,她應該知道了吧……
一洛握着拳頭,靜靜的看着她。
“他們……怎麼會讓你進來?”夕顏掙開眼睛看着他,在這裡,她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看見一洛,她心裡突然有了點安全感,可是,心太空了,又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們說……你睡了三天了。”他轉移了話題。
他來皇宮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躺在牀上,一個勁的冒冷汗,嘴裡喊着爹爹孃親。他當時心裡很異樣的感覺,感覺有一塊地方被生生的割去了,她難受,他痛。他努力叫醒她,可是,就是沒用。無奈,他給了她一巴掌,她好像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沒有再像剛纔那般冒冷汗,說夢話了,他鬆了口氣,心,卻疼的生緊。
“是嗎?”夕顏輕笑了下,“一洛……我們回來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吧?”
她指的是她爹孃的事情……
一洛沒有否認,而是點了點頭。
夕顏眼神空靈的望着眼前的人,嘴角扯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很好。”
一洛有點害怕的看着躺在牀上的女子,她的眼神太過決裂,太過絕望,也太過冷靜了……他好怕,好怕一刻不注意,她便從自己眼前消失了……
“夕顏。”一洛心疼的看着她,“你……哭出來,好不好?”
你哭出來……哭出來好不好……這樣的你……太讓我害怕了……
“爲什麼要哭?”夕顏還是那副模樣。
一洛剛想說點什麼,外面又走進來了一個人,是李嘵。
李嘵站在夕顏牀前,“姑娘……”
夕顏張張嘴巴,卻沒有說什麼,“我累了……”
“姑娘……皇上還在等着您呢……”
“別和我說什麼皇上!”夕顏一下怒的坐了起來,打斷了他要說出的話,嚇了身旁的兩人,不過一洛很快的反應過來,突然嘴角笑了笑,還好……還好,她還會怒。
“要不是因爲那個皇上,我需要離開自己的親人千里迢迢去找槿素花麼!要不是因爲那個皇上,我的朋友會因爲我而死麼!要不是因爲那個皇上,我爹孃會死麼!爲什麼!爲什麼死的不是他!”話還沒講完,卻被一洛封住了嘴巴,他後怕且帶着怒氣的瞪着她,讓她別再說下去了。她可知道,她剛纔那句話是死罪啊!
李嘵沉了下臉,可是也沒有說什麼,“皇上也是不得已,自從他生病了後,整個人都變了。”
“滾!別和我說這些!”夕顏像發了瘋的老虎,掙開一洛的手,很很的跑下牀,將房間裡的東西都砸了個遍,聽着那些瓷器碎地的聲音,她心更痛了,無力的癱坐在地上,“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不等她,爲什麼先離開了,爲什麼要她活着去承受這些,爲什麼!
“姑娘。”李嘵鼻子一酸,嘆了嘆氣,轉身打算往外面走,卻被一洛攔住了。
“李公公……剛纔夕顏說的都是氣話,您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不然她……”一洛指的是剛纔夕顏說的讓皇上去死的話。
李嘵點了點頭,“這些老奴自是懂的,姑娘心裡苦,你陪着她吧,等她心情平靜了我再來。”
“恩,謝謝公公。”一洛目送他離開的背影,鬆了口氣。
他轉頭看地上已經哭成了淚人的夕顏,哭吧,哭出來,你就不會那麼苦了,他一直靜靜的站在邊上。
“我會陪着你……”很輕很輕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