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菊黃大約是受了小悠那份淡定自若的感染,聲調也比剛纔輕鬆了,“小悠姐的阿孃先是帶着小悠姐在班樓幫廚,小悠姐七八歲的時候,小悠姐的阿孃覺得小悠姐在酒樓里長大不好,就帶着小悠姐辭了班樓的活,到紫金書院打理菜飯,就和陳家做了鄰居,陳家在書院做雜役已經做了兩代人了,陳家太太和小悠阿孃很說得來,結拜了姐妹,小悠姐和陳家大哥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很合得來。十四歲的時候,小悠姐和陳家大姐定了親。”
菊黃看着小悠,見她垂着眼皮抿酒,一聲沒吭,知道自己沒說錯,接着道:“小悠姐十七歲那年,小悠姐的阿孃病倒了,是肺上的毛病,說是會過人,書院不讓小悠姐的阿孃再進廚房,也不許她再住在書院裡,怕過人。”
菊黃一邊說,一邊看着小悠,小悠仰頭喝了杯,又給自己倒了杯。
“小悠姐和陳家商量,陳家的意思,說大夫說了,這病沒有能治好的,讓小悠姐趕緊嫁進門,然後把她阿孃找間庵堂送進去。”頓了頓,菊黃低低道:“送進去等死。”
小悠低垂着頭,看着手裡的酒杯。
“小悠姐七八歲上頭,就幫着她阿孃做菜飯點心,十一二歲就在廚房裡算一份兒了,小悠姐的阿孃廚藝特別好,當初在班樓時,就在鐺頭下面領了白案這一攤,咱們班樓工錢又高,那時候,小悠阿孃一年就能掙百十兩銀子,後來到書院,統總管着整個書院廚房,工錢雖說沒有班樓時高,一年也有二三十兩銀子,後頭小悠也算一份兒,專門侍候山長的茶飯,一年也有十幾兩銀子,十幾年下來,孃兒倆存了小一千的銀子。”
“一千三百四十兩。”小悠低低接了句。
“這麼多!”秋媚一聲驚呼,菊黃橫了她一眼,秋媚忙捂住嘴。
“陳家還說,送走阿孃,再求一求山長,讓我接替阿孃去管廚房,一年三十多兩銀子呢,便宜了別人太可惜了。”小悠彷彿沒聽到秋媚的驚呼,聲音低沉的接着道。
“小悠姐說什麼也不肯把她阿孃送進庵堂裡等死,就帶着阿孃搬出書院,在城裡租了房子,到處請大夫給她阿孃治病。”菊黃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
“陳家說我敗家,”小悠語調裡都是忿然,“說我阿孃得了治不好的病,我再折騰也治不好,還非要折騰,說我是天生的敗家貨,陳家說,我要是不立刻把我阿孃送進庵堂等死,就再不許我進他們陳家的門。”
秋媚聽的一雙眼睛睜在老大,文二爺低低嘆着氣。
“銀子都是我阿孃掙來的,到她生了病,這銀子怎麼就不能給她用了?她那病治得好治不好,得治了再說,就算治不好,那也得治!她的銀子,她花她的銀子,我花我們孃兒倆的銀子,憑什麼不讓我給阿孃治病?”
看樣子,時隔十來年,小悠的憤慨一點也沒有減少。
“不讓我進陳家的門,就算他們求着我進,我還嫌惡心呢!”小悠將手裡的杯子重重拍在炕几上,杯子裡的酒濺出來,秋媚急忙拿帕子給小悠擦手。
“斷親就斷親,他們嫌我敗家,我還嫌他們沒人性呢!”小悠從秋媚手裡扯過帕子,用力擦着手,衝菊黃道:“你說你的,別管我。”
“嗯,就這樣,小悠姐和陳家的親事就斷了,小悠姐帶着阿孃搬進城,治了一兩年,小悠阿孃的病,到底沒能治好,小悠給阿孃辦了喪事,找到班樓想謀份差使,萬嬤嬤說,那時候小悠手裡也就幾百個大錢了?”
菊黃看着小悠,這句疑惑是衝她說的,小悠嗯了一聲,“阿孃走時,銀子花的差不多了,餘下一二百兩銀子,也都用在了阿孃身上,算是風光大葬吧,阿孃掙的銀子,我就是要給阿孃用光。”
“小悠姐在班樓管了兩年白案,後來,因爲姑娘愛吃小悠姐做的茶飯,那時候太太正給姑娘挑陪嫁,萬嬤嬤就找到小悠姐,讓小悠姐進府,專門侍候姑娘的茶飯,後來姑娘嫁進姜家,小悠姐也跟進姜家,後來又從姜家出來。”
“那陳家爲什麼找上門來?”文二爺問菊黃。
“小悠之後,陳家大哥又重新定親娶了媳婦,今年年中,陳家大哥的媳婦一病沒了,留下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陳家大哥來,是想把小悠姐娶回去當填房。”菊黃語調平平,聽不出感情。
“呸!臉怎麼這麼大?”秋媚猛啐了一口,菊黃氣的呼了口氣,“瞧瞧你!這是怎麼說話呢?”
“這事兒,”文二爺連嘆了幾口氣,“小悠啊,我說句實在話,你別生氣,當年的事,陳家不算錯,要是陳家太太象你阿孃那樣,生了治不好的病,陳家肯定也是這樣,送進庵堂,也就是多去看幾趟。市井人家,哪有象你這樣,爲了一個病人,傾家蕩產的?你這是就你跟你阿孃,你又的手藝,要是普通人家呢?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十幾幾十口人,難道不管其它人,把銀子都填進治不好的病裡?”
“你說的這個理兒,我懂,我也覺得是這個理兒,一大家子十幾幾十口子,斷沒有把所有的銀子全填進治不好的病裡,讓一家子傾家蕩產的。可是!”
小悠直視着文二爺,“那些銀子都是我阿孃掙的,她自己掙的銀子難道不該她自己用?她用她自己掙的銀子治病,難道還礙着誰了?難道不對?哪兒不對?憑什麼她自己掙的銀子,不能用在她自己的病上?那些銀子,是我阿孃掙的,就是我阿孃的,不是我的,更不是陳家的,她就是能用光,用到傾家蕩產!”
菊黃瞪着明顯極其激動的小悠,秋媚兩眼放光看着小悠,簡直有些崇拜了。
文二爺沉默片刻,露出一臉苦笑,“你這話,怎麼說呢,聽起來是這個理兒,可是,從禮法上講,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