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回到房間,用熱水將腳泡溫暖了,躺到牀上,看着繡着各色牡丹的帳頂,半點睡意也沒有。
能從姜家脫身,她的喜悅無以言表,不光是爲了自己,還爲了福安長公主,爲了阿孃,甚至爲了寧遠,也許還有五皇子,和素未謀機的寧皇后……
她跟從前完全不同了,一切都跟從前不同了,也許從前真就是一場黃梁夢,過於真切了而已,在白老夫人說到楊舅爺的親事前,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輕鬆,一直纏繞着她的,從前的一切,飛快的消融,她開始要忘了那個從前,那個夢,一個夢而已,真正的未來,其實她一點都不知道。
直到白老夫人說到楊舅爺的親事。
好象變化的,只有寧遠的到來,和她從姜家脫了身……也許連寧遠的到來,也和從前一樣,從前她不知道而已……
李桐翻了個身,心亂如麻,楊舅爺還是娶了伍姑娘,那長公主呢?晉王呢?還是該吞金的吞金,該做皇上的做皇上嗎?
爲什麼她從姜家脫了身?而楊舅爺還是娶了伍姑娘?
因爲她想從姜家脫身,她行動了?而楊舅爺……姜煥璋沒在京城,楊舅爺並不知道自己從前娶過誰,就算姜煥璋在,他一定很樂意楊舅爺娶伍姑娘這樣的市井女子,他妒嫉楊舅爺什麼都不用做就能榮華富貴,妒嫉了一輩子……
那長公主呢?如果也象她這樣去做,是不是也能象她這樣,從姜家脫身出來,到了一個新天地裡?就算沒有新天地,至少,她不用用吞金那種法子,痛苦輾轉而死。
她不知道努力了有用沒有,可是,如果她眼睜睜的坐視,長公主只怕要和楊舅爺一樣,重走一遍從前。
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
她該怎麼辦?
李桐輾轉一夜,早上就醒的極早,她做了一夜噩夢,夢見長公主一塊接一塊的吞着金塊,一邊吞,一邊看着她笑,笑的她如同站在地獄裡……
李桐到寶林庵的時辰比往常早了不少,福安長公主進去小院時,李桐已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扇旺紅泥小爐,又抽去幾塊炭,備好了火,開始焙茶。
“怎麼這麼早?眼裡象是有紅絲,昨天沒睡好?出什麼事了?”福安長公主坐到李桐對面,探頭過去,仔細打量她。
“沒出什麼事,昨天寧遠過來……”李桐將珍珠簾子的事說了。
福安長公主長長的喔了一聲,斜着李桐,一臉說不上來的表情,慢吞吞道:“這個寧遠,倒是跟你不見外,這麼半夜三更翻牆找你,他也不怕壞了你的名聲?你還能跟他喝茶賞月,這事兒……有意思!你不是看上他了吧?”
福安長公主話鋒突轉,李桐哭笑不得,“你想哪兒去了!這樣的事,他能打發人過來人傳人的傳話?那豈不是要鬧的滿城皆知?再說,打發人往我這兒傳話,不更得壞了我的名聲?”
“話是這麼說,不過……”福安長公主拖着長音,“半夜三更孤男寡女……”
“你怎麼也這麼俗了?”李桐不客氣的打斷了福安長公主的話,“你是修行的人,心中有佛,見佛皆佛,你這心中是什麼?”
“好吧,算我俗了。”福安長公主一邊笑一邊認了個俗,“不過,我先把話說到前頭,你別想多了,寧遠那樣的,肯定眼高於底!”
“我知道,我看他象看小孩子一樣。”李桐無奈的嘆了口氣。福安長公主噗一聲笑的往後仰倒,“小孩子!小妮子,你多大了?”
笑了好一會兒,福安長公主直起上身,拿帕子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說起來也怪,你還真不象十幾歲的小丫頭,我從來就沒覺得你比我小,偶爾,”福安長公主頓了頓,眼裡有幾分困惑,“我確實覺得你象個老太太,你這心境,我想不通。”
“你要是想想通也很容易,嫁一次,所嫁非人,一次就行了。”李桐垂下眼皮,這話,她這麼說也算是實情,只不過她沒說是嫁半年多之後,還是熬一輩子之後。
“那還是算了。”福安長公主答的飛快,端起茶,愜意的一口口抿起來,李桐捧着杯子,側頭看着她,看了一會兒道:“其實京城,或者這天下,還是能挑出不少能配得上長公主的好男子,長公主是豁達之人,一娶一嫁,在乎的是心意相通,肯定不會在乎對方是不是結髮,那就更多了,這京城就有不少,比如墨二爺。”
“年青的時候,”福安長公主將杯子放到桌子上,示意李桐添茶,端起茶杯,在手裡慢慢轉着,神情淡然自若,“三成是和母親堵氣,七成,確實是覺得沒有能讓我看得入眼的男子,後來季皇后走了,母親也走了,我一來早就沒了氣性,二來,這十幾年,確實見過不少令人仰視敬佩的男子,比如你說的墨二爺,不過,我不想嫁人了。”
福安長公主淡然中透着自在和閒適,“不是因爲和誰堵氣,不是因爲看不上男人,也不是因爲世俗禮法的不公,什麼都不因爲,我就是,不想嫁人。”
福安長公主嘴角彎起笑意,“現在這樣的日子,我覺得最好,我一個人逛園子,逛的悠遊自在,不用關心旁邊的人心情如何、心意如何,長夜裡,突然醒了,我想起來就起來,挑燈寫幾篇字,或是穿了衣服出門賞月,或是沏一碗茶喝,不用應付別人的關切,也不用擔心別人眼裡的驚怪,更不用給誰一個交待。。”
從這些話裡,李桐彷彿看到了一個個的畫面,很美好。
“象我這樣的人,就算不是貴爲公主,也不會受了誰的閒氣,被人拿捏了,可我不願意生兒育女,打理家務,往來應酬,特別是生兒育女。”福安長公主一臉嫌棄,“我要是生幾個象皇上那樣的兒女,還活不活了?”
李桐差點想擡手捂住臉,長公主說話好象越來越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