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垂頭垂手站在皇上面前,不說話,也不認錯,他沒有錯。
“朕告訴你……朕告訴過你多少回了?啊?你,還有四哥兒,頭一條就是個孝字,孝順你阿孃,第二條纔是個忠字,你看看你現在,鞭打弟弟,要置你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於死地,不仁,頂撞你阿孃,不孝,對朕不恭敬,不忠,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後,能放心把你阿孃、把你弟弟,把這家國基業放到你手裡?朕豈敢?”
大皇子猛的擡頭看着皇上,臉色煞白,沒等他說話,皇上點着他吩咐,“給朕在這兒跪着,跪到你阿孃消氣了爲止!”
大皇子撲通一聲,直挺挺跪在正殿門口,耳邊嗡嗡作響,一遍比一遍更加響亮的迴盪着皇上的話:
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後,能放心把你阿孃、把你弟弟,把這家國基業放到你手裡?朕豈敢?
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後,能放心把你阿孃、把你弟弟,把這家國基業放到你手裡?朕豈敢?
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後,能放心把你阿孃、把你弟弟,把這家國基業放到你手裡?朕豈敢?
……
這幾句話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響,響到如炸雷一般,讓他無法思想,心神也被這幾句話轟得四下飛散,朕豈敢?豈敢……
大皇子不知道自己跪了多長時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跪下的,直到他被人架起來,架進溫暖如春的正殿內,對着流着眼淚、心疼無比看着他的周貴妃,和一臉煩惱無奈中透着心疼的皇上,心神才一點一點聚攏回來。
大皇子直直的盯着周貴妃,從周貴妃移向皇上,這是他的阿爹,和阿孃,他們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對他?
“你看看你,把孩子嚇壞了。”周貴妃看着呆呆木木的大皇子,心裡疼的刀割一般,皇上看着臉色青灰,神情呆木的大皇子,心疼中夾雜着懊悔,他剛纔的話說的太重了,這兩個孩子其實心地都很純良,膽子又小……
“好了,朕說你幾句,看看你,就這個樣子了?身爲朕的長子,怎麼膽子這麼小?”皇上語氣一下子就柔緩了。
“是阿爹……”大皇子心神重新聚攏迴歸,漸漸恢復了活氣,“阿爹的訓斥……”
“你阿爹說什麼都是爲了你好,你阿爹也是氣着了,氣頭上的話,你改了就好了。你看這孩子,”周貴妃轉頭看着皇上說話,“打小兒膽子就小,長大了還是這樣,就這樣的膽子,他能做什麼壞事?還有四哥兒,都是好孩子,從前在宮裡時多好,自打搬出去……外面淨是挑唆着大哥兒四哥兒不學好的小人,要是讓我抓住,非狠狠打死幾個不可!”
周貴妃習慣性將兩個兒子所有的不好,都歸結於有人調唆。
“朕知道,不過,孩子大了,成家開府,就得搬到宮外,這是祖宗規矩。”皇上安慰了周貴妃一句,轉向大皇子,神情微微有些嚴肅,“你聽着,你如今不小了,開府建衙,娶妻生子,是大人了,不能再象小時候那樣胡鬧,四哥兒也是,朕和你阿孃一天比一天老,還能看你們幾年?往後就是你們兄弟兩個相互幫襯,上陣父子兵,打架親兄弟,往後你能靠的,也就是四哥兒了。”
大皇子垂下頭,打架親兄弟,確實,是親兄弟,纔要打的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小時候,朕覺得你性子剛毅,往後你弟弟得靠你照顧,這兩年看你,怎麼越來越往偏路上走?就說今天這事,你竟然一心要置你弟弟於死地,大哥兒啊,你這樣,朕怎麼放心把四哥兒託付給你?四哥兒這上頭就比你強,你們兄弟兩個,都得好好兒的,要不然,你娘還活不活了?”
皇上那句四哥兒比你強,聽的大皇子的心象被人狠揪了一把,驚恐疼痛的透不過氣。
“……朕告訴你,朕百年之後,你阿孃,你,四哥兒,都得好好兒的,大哥兒啊,你要好好想一想,多看看四哥兒的長處,看到了,能學可學的,要學一學……”
皇上苦口婆心長篇大論的教導,大皇子只聽進去了他想聽的,比如:四哥兒比他強,四哥兒的長處,他得學……
“……行了,你回去吧,好好歇一歇。”皇上說的口乾,連喝了兩杯茶,揮手示意大皇子,周貴妃心疼的看着臉色一直青灰的大皇子,“你看看大哥兒這臉色,這是凍狠了,來人,擡頂暖轎來,把大哥兒擡回去,再傳話太醫院,去一趟大爺府上,好好診一診脈,還有,再跟霍氏說一聲,大爺受了寒,讓她用心侍候,要是大哥兒有一絲不好,我絕不饒她!”
殿內的女使和殿外的內侍一迭連聲的答應,擡了暖轎,扶出大皇子,將他一路擡回大皇子府。
大皇子渾身僵直的端坐在暖轎內,從頭到腳麻木而又痠軟,阿爹的話意,他都聽出來了,阿爹覺得老四比他強,阿爹這是在暗示他,他要傳位給老四了?要立老四做太子了嗎?阿爹已經拿定主意了?他總算拿定主意了?
阿爹的話,他都聽明白了,阿爹是覺得他百年之後,要是自己即了位,就得置老四於死地,就得對阿孃不孝,要是老四即位……他以爲老四即了位就能饒過自己?就能對阿孃盡孝?哈!大皇子簡直想笑,老四要是即位,不用即位,就是立了太子,頭一件事,他就是要殺了自己,阿爹怎麼會相信他,不相信自己呢?
是阿孃!
蔣先生說過,他和老四誰孝順,阿爹聽阿孃的,阿爹說了,誰孝順,他就讓誰承大位……
阿孃一向偏疼老四,他沒想到她的偏心竟然偏成了這樣,偏到了她要置他於死地!
大皇子一時清醒無比,一時又混亂如麻,這一路上,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混亂,最後,紛亂的思緒匯成一點,是阿孃,都是阿孃……要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