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聞言,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方道:“是我孃家嫂子。”
見宋宜笑不解,她又道,“我孃家嫂子也姓簡,沒出閣前是簡家三小姐,閨名夷綿,說起來往後也會是妹妹的親戚——她是簡表弟同父異母的親姐姐,生母是簡姑父的原配發妻溫氏!”
……只不過晉國長公主看中簡離曠後,溫氏這個原配不得不下堂做棄婦,簡夷綿這原配嫡女,也從千寵萬愛的大小姐變成了戰戰兢兢的小可憐。
雖然說晉國長公主不屑於爲難她,但也不耐煩待她親熱。所以這位簡三小姐小心翼翼的長到十六歲,祖母已逝、繼母不疼、生母又被送回孃家,完全說不上話,連終身大事也沒人管。
最後,還是遠在故鄉的大伯母記了起來,幫她說給孔家做媳婦。
孔家門楣不算高,但以簡夷綿在孃家的處境,也沒什麼好挑剔的。她也不是那種心高氣傲的人,過門之後,孝敬公婆、友愛叔姑,對大少奶奶這個已嫁女也非常關心,倒是贏得孔家上下一致認可,過得如魚得水。
她這回向大少奶奶透露此事,也是受了孃家父親的託付:“宋妹妹的身世,下定難免有些麻煩。簡姑父心疼兒子,不欲這事拖下去,聞說前番你繼母過來沒談成,所以就讓我嫂子幫忙遞話給我,讓我去和祖母說。”
宋宜笑沒想到幾個時辰前才聽簡虛白說簡駙馬會插手,這會就有了眉目——只不過大少奶奶怕是不知道,所謂“簡姑父心疼兒子”,指的只是他大兒子,卻不是簡虛白。
“這事……”宋宜笑回想了下韋夢盈近來的舉止,雖然可疑,到底難以確定,還是忍不住向大少奶奶求證,“我娘知道了不曾?”
“可不是我這做兒媳婦的故意跟婆婆隱瞞要緊事!”大少奶奶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但你繼母上回過來之所以沒談成,就是因爲祖母沒出面,只有母妃招待她們!”
把太子妃在皇后跟前的分說大致講了一遍,方道,“所以得先跟祖母講了,得了祖母允許,這事方可告訴母妃!”
簡虛白之前說起此事時語焉不詳,宋宜笑只道黃氏母女早已把話帶到,王府如今沒動靜,是因爲還沒商議出結果——到這會才恍然,合着王府還不知道宮裡關於下定的指示!
“黃氏母女那天過來既然主要是想拜見太妃,卻沒見成,是不是也就沒跟娘說我這婚事呢?娘到底知道不知道?”宋宜笑心下正沉吟,忽聽大少奶奶道:“不過我倒建議你不要回宋家去。”
見宋宜笑擡頭看着自己,大少奶奶抿了口茶,“如今這兒沒外人,我也就交淺言深一番了:我看得出來你對母妃似乎有些隔閡,這麼大的事,你也沒告訴她對不對?但當年宋家怎麼對你,我也有所耳聞!不是我幫母妃說話,可相比令尊,母妃實在要可靠得多!”
頓了頓,看宋宜笑沒有翻臉的意思,方繼續道,“最重要的是,妹妹你這些年不在宋家長大,宋家可不知道你的寬宏!所謂做賊心虛,你這麼回宋家去,那邊會不會怕你做了國公夫人之後追究前事,爲策萬全,索性叫你做不成國公夫人,真不好說!”
宋宜笑暗歎一聲:就龐氏的多疑,她能相信自己肯冰釋前嫌纔怪!
爲了防患於未然,這位祖母什麼手段使不出來?
“大少奶奶
既然好心跟我說這些,想必也有應對之策?”宋宜笑沉思片刻,淡聲問。
大少奶奶也不諱言:“我確實有法子幫你留在王府,不必回宋家去冒險。但我希望你能幫六妹妹!”
“大少奶奶方纔都說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了,六小姐是因爲幫我丫鬟才被二少奶奶算計的,我怎麼可能坐視她跳進火坑裡?”宋宜笑淡淡的笑了笑,“大少奶奶只有這個要求麼?”
“我還希望你幫我對付金氏!”大少奶奶笑了笑,“不過我覺得這個不說也沒什麼,宋妹妹你之前那個丫鬟,可就是毀在她手裡的!現在這個丫鬟要不是六妹妹經過,也未必能保住。我看得出來你是個重情的,雖然說六年過去了,但當初那一幕,你應該還沒有忘記吧?”
怎麼可能忘記!
宋宜笑冷笑出聲:“二少奶奶吃得好睡得好,還有閒心坑小姑子!看着她過得這麼開心,我就是想忘,也忘記不掉啊!”
兩人對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忽然覺得有種一見如故的默契。
“雖然說宮裡暗示讓你回宋家去,但也不是說多喜歡宋家,無非是覺得這樣對你好,也免得將來牽累了簡表弟!”大少奶奶撫了撫鬢髮,嫣然道,“所以只要做到不留話柄、不影響簡表弟,你在宋家還是在王府受定,宮裡都無所謂!”
宋宜笑恭敬道:“還請您賜教!”
“照宮裡的意思,就是讓祖母親自發話,讓你回宋家去——你作爲宋家女,在宋家出閣名正言順,撫養你的王府,又有祖母表了態,外人也不能說你不念這六年撫育之恩!這樣也就兩全了。”
大少奶奶笑道,“所以反過來,讓宋家那邊表態不要你回去,那你除了在王府受定還能去哪?”
“正如您方纔所言,宋家如今怕是巴不得這門親事不要成,恐怕倒盼望我回去啊!”宋宜笑垂眸看着腕上絞絲鐲子,幽幽道,“尤其太妃也不會喜歡看到我有個好前程的,我要是回宋家去出了岔子,太妃定然樂見其成!”
“這事,你就交給我好了!”大少奶奶篤定道,“三天之內,我保證辦成——當然,這麼一來,你不受父家喜愛的名聲,恐怕也要傳出去了!”
宋宜笑笑出了聲:“說得好像現在有人認爲我受父家喜愛一樣!”
她親爹又沒死,卻在衡山王府寄居,這被父家嫌棄的事實早就曝露了!
大少奶奶莞爾:“那就這麼說定了?”
“這個說定了——”宋宜笑捏了捏眉心,“不過六小姐的事,我覺得現在這麼做,即使她逃脫了嫁給卓平安的命運,將來婚嫁上,怕也有後患?”
“實不相瞞:我孃家嫂子只跟我說了簡表弟看中你的事,六妹妹被許給卓平安,這事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大少奶奶嘆了口氣,“昨天晚上我在花園裡有些事情,恰遇見六妹妹站在湖邊,瞧着情況不對,把她拉回來,才發現她早就哭糊塗了!”
“哄了半天才跟我說實話,說與其嫁過去被打死,不如自己跳湖算了!我好說歹說,許諾定然幫她她才勉強答應暫不尋死……今早聽說母妃有了身孕,我知道以父王對母妃的關心,肯定會讓我們幫搭手,母妃也肯定會點了我給她分憂,所以匆匆派人去喊六妹妹到含霞小築!”
大少奶奶苦笑,“這只是倉
促之下的一個想法,主要還是爲了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請你過來說話!畢竟咱們往常實在沒什麼交往。”
宋宜笑了然的點了點頭:“大少奶奶急智如此,已是讓人佩服!”
“宋妹妹就不要取笑我了。”大少奶奶苦澀的搖了搖頭,“我要有急智,昨天晚上何必去花園?你道我那麼晚了去花園做什麼?昨天……昨天是我孩子的忌日!”
她眼中閃過仇恨,“當年我僥倖生下一子,正歡喜得沒法說,金氏那賤婦不知道聽誰說的,認爲抱個新生的男嗣在自己房裡待些日子,也容易得子!雖然那會思兒也出生了,但她卻瞧不上庶子,定要把我孩兒抱過去——我兒才落地,我這個頭次當孃的都小心翼翼,事事請教乳母!怎麼可能交給她?!”
但孔氏當時年輕,又因爲嫁的不過是庶子、孃家門楣也比不上二少奶奶,拒絕起來難免給人底氣不足之感——二少奶奶又是個強勢的,趁着她還在坐月子,軟硬兼施,硬把孩子搶過去了!
那時候妯娌兩個沒恩怨,所以大少奶奶雖然焦急不喜,但覺得二少奶奶把乳母也要了走,又許諾會仔細照料,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倒也不是特別揪心。
誰知道她才坐完月子,就迎來親子夭折的噩耗!
事實上,她的兒子在半個來月時就沒了,身邊人怕她月子裡哀痛過度傷身體,壓着沒敢說——饒是如此,大少奶奶那一場大慟也傷了元氣,至今沒能再有妊娠!
最讓大少奶奶痛恨的,不僅僅是二少奶奶沒養好她的孩子,還因爲她找上門去質問時,金氏除了起初賠了幾句不是外,就很不耐煩了。
末了竟道:“你房裡一嫡一庶兩個孩子差不多時候落地,還都是男嗣。爲什麼你生的半個月就沒了,姨娘養的反而到現在還好好活着?這明擺着是大嫂你自己身子骨不中用,誕下的子嗣本來就命短!要不是我抱過來養,出事後瞞了你半個月,你月子都坐不好,不定還會落下病根呢!”
這種話換了哪個痛失愛子的親孃聽着不刻骨銘心?!
但大少奶奶關注的重點還不是這個,而是:“我好好的孩子,抱是她非要抱到二房去的,最後在二房沒了。我這當孃的,難道問都不能問幾句?她竟然這樣說話——你說叫我怎麼相信她有好好養我孩子?!”
所以這些年來,大少奶奶無數次想,如果當初兒子沒被抱去二房,留在自己身邊,有自己親自照顧,是不是,就不會夭折?
她越這麼想,越愧疚;越愧疚,越覺得二少奶奶是自己的殺子仇人!
“我要是有急智啊,當初也不會被她突如其來的要求弄得不知所措,明明不願意,卻還是眼睜睜看着她把我孩子抱走……”大少奶奶嘆口氣,慢慢擦去不知何時落下的清淚,自嘲的笑了笑,“我到現在也就生過那麼一個孩子,卻因自己無能沒護住,所以每次提起來,都忍不住要……叫宋妹妹見笑了!”
宋宜笑眼中閃過惻隱:“您言重了!親生骨肉,哪能不痛?我這個外人,光是聽着都能想象您當初椎心刻骨的心情!”
大少奶奶聞言,瞬間嗚咽出聲——但她很快控制住情緒,紅着眼眶吸了吸氣,強笑道:“往事不可追,咱們還是說說眼下要緊的:六妹妹的事兒,你可是有什麼成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