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亮高高的懸掛在天空上,鄉間的冬夜極爲寂靜,偶爾傳來幾聲狗吠聲。
北風颳過樹梢,帶起一陣呼嘯。
楊柳村一片漆黑,唯有村東頭的張家的一間小破屋子裡,還有些微燈光從破了洞的窗戶紙裡透出來。
屋子裡的陳設十分的簡單,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立在窗邊,桌子的一條腿有些短,下面墊着半塊磚頭,桌邊放着一條長凳。離桌子兩步遠的地方擺了一張單人牀,牀上打滿補丁的被子隆起,裡面裹着一個面色青紫的瘦弱女子。
女子的胸膛完全沒有一絲起伏,從臉色來看,顯然已經斷氣有一會兒了。房樑上那個小小的燈泡發出的昏黃燈光打上女子的臉上,讓女子的臉色更加的駭人。
後半夜的時候,小房間的門被推開,發出“吱呀”一聲。
王家巧揉着眼睛,趿着棉鞋,身上裹着一件打了兩個補丁的棉襖走了進來。
“真是不當家不知油米貴,誰家晚上睡覺不關燈?敢情這電費不用你交是不是?”王家巧嘴裡罵罵咧咧的,她半夜起來解手,發現這屋裡的燈沒關,便推門走了進來。看着牀上仍然沒有一絲動靜的人,她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三兩步邁到牀前,舉起手就朝那褲子裡的女子打下去。
“我讓你不關燈,趕緊給我起來!”王家巧的手下得很重,每一下都打在女子的頭上。打了幾下,她覺得有些不對,這丫頭睡得也太死了些吧?不對,這頭咋這涼哩!
王家巧下意識的退開兩步,藉着那昏黃的燈光細細的打量的那女子。“啊——”她急促的叫了一聲,蹬蹬蹬的往後退了好幾步。
“錦繡,錦繡?”她驚疑不定的對着牀上的女子喊了幾聲,見對方還是半點反應也沒有,又壯着膽子上前,抖着手指湊到女子的鼻子下探了探,然後又猛得彈開,面色煞白的往屋子外跑去,棉鞋都跑掉了一隻,也顧不得去撿回來穿上。
“老頭子,建國,愛國——”王家巧驚呼着跑了出去。
王家巧前腳出了門,牀上原本已經斷了氣的女子,突然睜開了眼。
錦繡目光空洞的看着房頂那隻燈泡,愣愣的出神。她剛剛侯乎聽到了外婆的叫聲?她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聽到外婆的聲音?難道外婆也死了?如果是這樣,倒也好,她對那個外婆早就沒有了感情。她活得那麼痛苦,外婆也要佔很大一部分責任。不,是張家的每一個人都有責任!
她沒有殺他們,卻不代表她不恨他們。若是他們對她有一絲親人間的憐惜,她也不會落得那個下場。
燈泡的光雖然不強,可是看得久了,眼睛依然會難受。錦繡閉了眼,她已經死了,她殺了人,那應該是要下地獄的吧。這地獄怎麼這麼安靜?那些牛頭馬面,各路的惡鬼呢?也不知道她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不過,她不怕,她連死都不怕了,還怕這些對付死鬼的招數嗎?
閉着眼躺了一會兒,頭又疼又暈,難受得厲害。她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有這麼感受?難不成是捱了槍子兒以後的後遺症嗎?
腦袋裡難受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錦繡實在有些受不了了,睜開眼想看看周圍有沒有其他的鬼魂。剛一轉頭,頭暈的感覺又更加的重了,甚至還有些噁心想吐的感覺。她不敢再動了,側着頭,想等腦子裡那陣暈眩感過去。
身子不能動,可眼珠不受限制,她轉動的眼睛四處望了一眼,這一看,便讓她覺得有些不對。怎麼這個地方跟她在張家住了將近十年的那個小破屋子那麼像?
定睛仔細一看,不對,不是像。這裡就是當年她住的那個屋子。那牆上發黃了的年畫,還有那短了一條腿的桌子,還有那破了幾個洞的窗戶紙,都是那樣的熟悉。她還記得,那窗戶紙上的破洞是張如玉故意捅的,就因爲張如玉站在窗戶外叫她洗衣服,她動作慢了些,張如玉便拿了棍子把窗戶紙給捅了,說是要看看她到底在裡面都做些啥見不得人的事。
“呵。”錦繡苦笑一聲,她活着的時候爲張家做牛做馬,連自己的婚姻都被拿來報答張家的“養育之恩”,連死了做鬼,都逃不出這個牢籠嗎?難怪自己剛剛聽到了外婆王家巧的聲音。
腦子裡的暈眩感減輕了一些,錦繡卻是不敢再動了。沒想到做人難,這做鬼也不容易。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喧譁聲。
“媽,這大半夜的,你嚎啥呀?”大舅張建國的聲音傳了進來。
“就是呀,這大冷的天,真是要命。”大舅媽李美珍的聲音也跟着飄了進來,聲音裡帶着明顯的不滿。
“不得了了,錦繡死了!”王家巧驚惶不定的說到。
“啥?死了?不能吧?不就摔了一下,哪能死了呢?媽,你別是看錯了吧?”李美珍嚇了一跳。
王家巧臉色煞白:“錯不了,我親自確認過了,真死了。”想到錦繡那張青紫的臉和冰冷的額頭,王家巧就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李美珍頓時急了:“這可如何是好?如玉不過就是推了錦繡那死丫頭一下,就順着輕輕磕了一下嘛,咋還能就死了呢?這讓人知道了,不還得說是如玉殺了她呀!”
張建國聽了這話,也急了起來,如玉是他的女兒,眼看就要出門子了,這萬一真背上個殺人兇手的罪名,哪怕並不是她殺了錦繡,那如玉的一生也算是毀了。“不行,咱們得趕緊趁着這天還沒亮,把錦繡給拖出去埋了,不能讓人知道她死了。”
“可萬一人家要問起來咋辦?這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總不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吧?”二舅張愛國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本來是不打算起來的,可在屋裡越聽越覺得事情不對,就趕緊起來了。
李美珍搓着牙花子說到:“萬一有人問起,就說錦繡跑了。這段時間不是知青返城嗎?就跟人說,錦繡跟哪個知青好上了,跟着人家跑了,過好日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