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原傲真像是怕吵着了瀾歌一般,轉身就把門關上了。
畫雲戰戰兢兢地站在管家身後,看着那緊閉的房門,簡直要哭出來了:“管家……管家大人,這合適的人……奴婢也算麼?”
從梵王府隨行而來行宮的管家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基本上是看着原傲長大的,對於原傲的心思自然要比旁人更加熟悉。
見原傲如此對待瀾歌,管家也徹底收了之前略微漫不經心的態度,轉頭認真爲瀾歌帥選起侍女來。
至於畫雲……管家將所有侍女都趕去前殿,只留着畫雲一個在自己身邊,慢慢走在隊伍最後,低聲道:“等小姐恢復了,讓小姐親自決定是否要讓你留下來吧。”
畫雲這下更加緊張了,雙手絞着帕子,吭吭哧哧地想要說點什麼,卻因爲口拙嘴笨,憋得臉都紅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管家平日裡最看不上的就是這樣的人,連自己爭取都不會,還指望別人把好東西給你不成?
但現在不行了,瀾歌,也就是榮貴妃的遺腹子——原旼,初來乍到,身邊需要得力的助手的同時,也需要這樣一個性子軟糯的侍從。
畫雲沒能從管家那裡得到確定的答案,而瀾歌又莫名其妙地軟了身子,正被原傲親自照顧着,她只能縮在一羣侍女之中,等待着最後的選定。
瀾歌完全沒有料到,原傲竟然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暗算自己,腰上的穴位猛然被刺激了一下,酸脹無力的感覺還殘留着,讓她非常不舒服。
身下接觸到牀鋪,瀾歌扭身從原傲的懷抱中滾出來,靠着牀柱,半撐起身子,戒備萬分地盯着原傲,隨時準備應付他可能的暗招。
這樣就炸毛了啊。看來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沉穩嘛。
原傲心中好笑,面上的神情依舊淡淡的,帶着溫柔的意味,安撫道:“現在你不適合出現在人前。”
瀾歌嗤笑一聲:“自從你派近衛去城中接我——更別提那些近衛還穿着整齊劃一的制服——我到了原國這件事,不出半天就能傳遍整個王族了吧?現在我出不出現在人前,又有什麼不同呢?”
“不同就是——此時你不出現在人前,你的身份就沒有定性,你到了原國以此爲憑依,但你能對整個原國王室的走向產生什麼的影響也不同。”原傲道。
瀾歌疑惑:“我……我不明白。”
先是原昭要徹查榮貴妃當年的案子,又是原昭可能不會將瀾歌認回去,現在又添了一個,瀾歌的身體狀況會對接下來的原國王族局勢產生影響。
瀾歌一向認爲自己智商不低,經過測試也確實如此,但到了原國,瀾歌卻屢屢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琢磨什麼都沒辦法琢磨透徹。
這種被動着接受一切危險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瀾歌深吸一口氣,跪行着上前,主動按住原傲的手,擡手直視他的眼睛:“現在,我們做個交易。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會老實回答你。同樣的,當你面對我提出的問題時,你也要據實回答。我們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是不是?”
此時的瀾歌,一反之前萎靡、慵懶甚至是微微帶着混沌的感覺,氣質清冷,眉目間的鋒芒如玉石所制知的雙刃刀一般,溫潤而鋒利堅定。
原傲忽然輕笑了起來:“可以。”
這樣的瀾歌,纔是可以助他成就大事的女子。若這纔是瀾歌真實的狀態,那麼,原傲表示,自己可以放心了。
瀾歌點了點頭,坐直了身體,道:“第一個問題,之前我就已經問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榮貴妃一案要到現在才翻案。”
“我想你也明白,這個問題本身就包括了很多問題吧?”原傲看
着瀾歌,淺笑道。
瀾歌點點頭,但並未正面搭理這個問題,而是道:“請回答。”
原傲被噎了一下,面上好整以暇的神情微微頓了頓,緩緩道:“榮貴妃……外界盛傳,榮貴妃是平民之女,深得王的寵愛,才能一路得封貴妃。”
瀾歌最開始聽見這個傳聞的時候,對於朝政、對於王室並沒有太多的瞭解,還天真的以爲這就是真相,甚至爲了這種超越了階級、超越了身份的愛情而感動。
現在回過頭去看,瀾歌不由嗤笑,會這麼想的人,實在是單純得可笑。
先別說在這個亂世,等級森嚴,一個國家的王是如何能接觸到平民女子,就說一個沒有任何依仗的平民女子,成功進了宮不說,還被封了貴妃,前朝那些爲了利益不惜一切代價的世家大族還不爲此吵翻天!
只是瀾歌親自去查過,任何有關原國相關的記載中,都沒有提到在十八年前,有發生過一場以封妃爲中心的原國朝政之爭。
這也從另一個方面印證了,榮貴妃的身世肯定差不了。
那問題就來了,若是榮貴妃的身世不差,爲什麼自家女兒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世家卻願意忍下這口氣,什麼都不做呢?甚至連自家女兒的遺腹子也不保護。
還有一點,爲什麼本應該是世家出身的榮貴妃,在民間傳說中,卻成了出身卑微的民間女子呢?
“你想到了什麼?”原傲饒有興致地看着瀾歌。
瀾歌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基本上不會掩飾神情變化,原傲就算不聽瀾歌對於這件事的分析,也大致能夠猜出她想到了什麼。
足夠聰明,看來日後要讓瀾歌站隊的時候,他不用費太大的周章。原傲在心中點了點頭。
瀾歌遲疑了一下,將自己的疑問說了一遍,看着原傲,誠懇道:“我現在掌握的東西還是太少,需要你來幫我補充解惑。”
原傲收斂了面上的笑,視線轉向窗外,此時已然是深秋,但因爲原國的地理位置比北辰國還要靠南,所以這會兒庭院中的景緻倒沒有北辰國那般蕭瑟。
榮貴妃,也就是當年冥族的聖女,自然不是什麼任人揉搓的小角色。但這樣一個聰慧堅定近乎冷酷的女子,卻也確確實實是因爲愛情而死去的。
在原傲的記憶中,聖女進宮的時節也正是深秋,萬物凋零,但王宮卻因爲要迎接這樣一位驚採絕豔的女子,而張燈結綵,生機非常。
而聖女死去的時節,也是這樣的深秋。只不過那年深秋,王宮中沒有發生任何值得慶祝的事情,灰敗枯槁,就像下一刻就會崩塌。
一切巧合得就像是冥族最是信奉的輪迴一般,明明讓人恐懼,偏偏又在絕望中,讓人生出一點不該有的期待。
而今,傳承了聖女的血脈、同樣聰敏的女子,在這深秋走進他原傲的生命。原傲忽然覺得,十八年的等待,也是有一點甘甜的。
瀾歌見原傲把頭轉到一邊之後,就一臉沉靜在回憶中的模樣,不回答自己的問題也就算了,偏偏還時不時用很是詭異的眼神掃她一眼,直把瀾歌看得毛骨悚然。
“我想說……”瀾歌終於支撐不住了,左右動了動,感受了下自己的腰肢,那種痠麻的感覺還在,但並不影響她的行動了,就翻身下牀,走到原傲面前,道,“回答我的問題啊。”
原傲閉了閉眼睛,將眼前晃動着的屍骸和耳邊徘徊的慘叫甩到一邊,嘆息道:“你娘是世家之女,但在她含冤離世之前,她的整個族羣已經被屠戮殆盡。其他的人,就算有心想要救她,也沒有那個本事和幾個世家抗衡。”
瀾歌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原傲輕笑一聲,笑容中滿是尖銳的嘲諷:
“你在北辰國也一定聽聞了不少原國王室的傳聞了吧?原國王室昏聵無能,貪圖安逸,竟將權力拱手相讓,聽上去,真是相當與世無爭啊。沒想到他們也會爭權吧?”
心中本就存在的不安驟然放大,瀾歌連呼吸都不自覺放緩了:“屠戮了我娘族人的人……是上一任的原王?”
原傲輕笑一聲,眼中一派刺骨的冰冷:“當年參與瓜分權力的人,加上王族,起碼還有三家。”
其中一家,還是世代和冥族交好的,但卻最早對冥族的能力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只是這些,當瀾歌還沒有掌握足夠的權力之前,原傲並不打算讓她知道。
權力……原來還是爲了權力嗎?
瀾歌深吸一口氣,看着原傲,道:“我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告訴我。”
原傲面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恢復了笑容,坦誠道:“現在時機不對。”
瀾歌抿了抿嘴,道:“現在請你告訴我,我能夠相信你嗎?”
看着這雙在陽光下呈現深栗色水澤的瞳孔,原傲恍惚覺得自己再次回到了九歲的時候。
那是原傲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冥族聖女,也是第一次對女人,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概念。
“你可以相信我。”原傲頓了頓,鄭重道,“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瀾歌心頭閃過一絲異樣,面上卻半分不顯,波瀾不驚:“那就多謝小叔了。”
原傲眼中劃過一絲沉痛,笑容變得有些勉強:“嗯。”
不等瀾歌再次開口說些什麼,原傲率先道:“你的聲音……我記得白風並沒有給你解藥,怎麼你的聲音也能恢復了?”
瀾歌眼珠子一轉,乾脆將錯就錯,笑眯眯地看着原傲,道:“白風給我下的,並不是什麼烈性的毒藥。只要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相應的藥材,我自己就能解毒。”
原傲點點頭,道:“現在到我了。我的問題也問過了,你這一身食醫的本事,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瀾歌面上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微妙:“小叔,我保證這個和我娘和原國沒有任何關係,您……願意換一個問題嗎?”
梵王府外,一個乞兒正沿着外牆嘀嘀咕咕地走着,埋頭不看路,在轉過牆角的時候,一頭撞到一個近衛的懷中。
乞兒往後退了一小步,瞪着大眼睛擡頭看那近衛,眨巴眨巴滿是好奇:“大叔,你管飯嗎?”
江淺今年剛滿二十一,這年歲就當上了梵王的近衛首領,怎麼說也值得一聲年輕有爲,。第一次被人叫做大叔,江淺有點被打擊到了。
乞兒嘟着一張嘴,上前戳了戳江淺的大腿,道:“大叔,你怎麼不說話?”
江淺無奈,這個乞兒他認識,整條街上最機靈的就數他了,若是平常,江淺也不介意將身上的銀錢分一些給他,但現在是怎麼回事?實際上吃穿不愁的乞兒在問自己管飯?
天知道他家裡雖然有三房妻妾,卻還沒有打算這麼早養一個私生子。江淺打了個寒戰,握着乞兒的肩膀,讓他轉過身去:“我不管飯。”
乞兒很是遺憾地聳了聳肩,小小聲嘟嚷道:“真遺憾呀,漱溟姐姐最討厭沒有愛心的人了。”
“等等!”江淺即將要鬆開的手猛地又握緊了,將乞兒重新轉過來,面對着自己,蹲下身來,和那乞兒平視,“你說什麼?漱溟姐姐?”
漱溟沒有家人,跟在梵王身邊的人都知道,輪到漱溟休沐,她都喜歡去照顧小乞兒。
既然漱溟有這個愛好,就保不準這個乞兒是她送來考驗自己的!
江淺瞬間爲自己的想象激動了,不等乞兒說什麼,就拍着胸脯保證:“哥哥管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