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歌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這話似乎……若有所指?
海格里希被瀾歌糾結的表情取悅了,哈哈大笑起來,道:“本首領從來都看不上那些迂腐的規矩,這種庖廚之事,多少還是懂一些的。”
海妖將餅子全都撕好了,這會兒擦着手也過來幫腔,笑道:“大首領要是介意那些酸腐規矩,你早就被扔進深淵之中了。”
瀾歌不明所以地轉向海妖。
海妖淡淡道:“海上不成文的規矩罷了。女人是不被海神所喜歡的,來月事的女子更是污穢。若是帶着她們行船,會惹怒海神。”
瀾歌在那個瞬間,忽然明白了爲什麼海妖在來月事的時候,會那麼暴烈難當了。
作爲一個長期生活在海上的、不受海神喜歡的、還時不時要來一場污穢的月事的女人,簡直不能更壓力山大。
瀾歌默默地轉身,將熬着澆頭的蓋子掀開一點點,偷窺一般歪着腦袋從縫隙裡面看了看澆頭的情況,面上頓時露出了驚喜的笑容,一擡手,就將蓋子大刀闊斧地掀開。
濃香撲鼻,但原本就已經很濃郁的味道,這會兒反而沒有之前那麼嗆鼻了。
屈非驚奇得險些維持不住面上淡定自如的神情,上前一小步,盯着那紅油沸騰的澆頭,問道:“爲什麼熬製的時間更長了,反而味道卻沒有之前那麼香了?”
瀾歌沒有故作神秘,邊笑着拎起鐵勺,邊道:“你真的覺得沒有之前那麼香了嗎?”
她的手上動作一向如此,習慣性地挽了個花,鐵勺順着下落的勢頭,快速沒入澆頭之中,很快就舀起了滿滿一勺子。
瀾歌微微擡起手肘,將鐵勺穩穩地移出竈臺,到了邊上早就準備好的白瓷厚底大碗頂上,手腕一傾——鮮紅火辣酸味誘人的澆頭就這麼順着白瓷大碗的邊沿,無聲地滾落在碗底,兀自帶着油汪汪的旋兒。
屈非忍不住嚥了咽口水,猶豫着用力吸了吸鼻子。
海格里希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頭,淡淡道:“這味道並沒有什麼稀奇的。”
瀾歌最討厭有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當即瞪了海格里希一眼:“你要是覺得沒有什麼稀奇的,待會兒你千萬別吃。”
海格里希沒想到瀾歌就爲了一份吃食,竟然和自己這樣嗆聲,忽然來了興趣:“怎麼,這裡面還有乾坤不成?”
瀾歌輕哼一聲,不理他,走到海妖身邊,對她笑了笑,隨手抓了一把已經被揪成形狀規律的小塊餅子,轉身灑到了澆頭裡面。
海妖的手勁和精準度都是絕佳的,那些餅子被撕得如同大拇指指甲蓋那麼大,但是在落入澆頭之中,忽然就膨脹起來,變得鬆軟,還帶着令人一絲絲米麪的香味。
屈非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一邊默默守候的風梟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海妖行動最迅速,隨手抄起邊上的一柄鐵勺,飛快將舀了一口,只稍微吹吹涼,就迫不及待地送進口中。
“唔……”海妖將噪子面含在嘴裡一會兒,纔開始咀嚼,在吞嚥下去之後,單手叉腰對着海格里希笑道,“大首領你真的不吃嗎?”
海妖的眉眼非常深邃,性感張揚,此時眉開眼笑的模樣,帶着最純粹的開心,瀾歌即使身爲女人,也忍不住爲此心動。
海格里希立即有種被自己人背叛了的感覺。
屈非在邊上瞧着海格里希難看的神情,在書房時,那種被海格里希的氣勢全面壓制的別憋屈感總算減輕了一些,輕笑一聲上前,拿了塊碗,拾起鐵勺,自己給自己舀了一勺子的澆頭。
瀾歌在邊上笑得很是得意,轉身去拉風梟:“來來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這次澆頭做得不多,你要想吃
啊,就得自己動手。”
風梟正走神,猝不及防被瀾歌拉了個正着,回過神,就看見瀾歌笑得見牙不見眼地看着自己,側過頭,就看見海格里希正陰着一張臉等着他,那表情,絕對是在說——老子不吃,你也不能吃!
海格里希難得表現出幼稚的一面,風梟忽然玩心大起,順着瀾歌的力道走到竈臺邊上。
屈非這時候已經將餅子灑進了澆頭之中,正等着餅子全都鬆軟發泡起來呢,風梟也就不客氣地接過鐵勺。
不過風梟還算是有點良心,爲了顧及海格里希的情緒,他不像屈非那樣,拿了塊大海碗不說,還給自己倒了滿滿的一碗澆頭,反而只是做了小半碗的噪子面。
海妖捧着碗,已經吃得滿面紅光,屈非雖然勉強維持着平靜的表情,但眼中細碎的光芒卻是實實在在出賣了他此時歡欣雀躍的心情。
風梟要更加剋制一些,若不是他手上的動作頻率也不低,瀾歌根本看不出來這道噪子面合了他的胃口。
整個小廚房,只剩下海格里希負隅頑抗一般,站在門邊,眉頭微皺。
難得見到海格里希露出這麼幼稚的表情啊,就像是被人搶了心愛的玩具的小朋友。
瀾歌走到海格里希身邊,柔聲解釋:“這道噪子面,總共用了十三味辛香走躥的藥材,減少了肉桂、高良薑、花椒等辛燥太過等藥物的用量,重用小茴香和草果,意爲健脾理氣,芳香化溼濁。適合南方這種偏於溼潤的氣候。”
海格里希淡淡地看了瀾歌一眼。
瀾歌面上帶起了笑:“同時,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常年和水接觸,難免會感受風寒溼之氣,若是身體大關節時常重脹冷痛,這噪子面是可以緩解一二的。”
海格里希漸漸挑起了眉毛。
瀾歌自信滿滿,繼續解釋道:“我又用上了羊肉和生薑,重溫補,壯陽氣,正合了冬三月的養藏之道。經過我改良的噪子面,算是一道很符合溼氣厚重的氣候的食療膳食呢。”
海格里希終於正眼看着瀾歌,但還是沒有開口。
瀾歌的笑容中不自覺帶了挑逗:“常年生活在海上的大首領大人,你確定不來一碗嗎?”
海格里希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顯然有些猶豫。
就在這時,海妖吃完了快速一抹嘴,轉身又拿了一塊碗,將竈臺上熬製的澆頭一股腦全都倒了進去,有大半碗,又將邊上剩餘的餅子也全都扔進去,一碗滿滿當當的噪子面完成。
海格里希和瀾歌被海妖風捲殘雲的舉動給驚呆了。
瀾歌瞠目結舌地想要勸阻:“那個……薩布,這噪子面畢竟是溫熱的東西,你一下子吃這麼多……”
瀾歌的視線委婉地在那一碗已經空了的大海碗和海妖正放下的那一碗中游移了一下,有些艱難道:“暴飲暴食對身體不好。”
海妖一臉的莫名其妙,但看在瀾歌做了噪子面,她還挺喜歡吃,吃完身體還挺舒服的份兒上,勉強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我沒有暴飲暴食。”
這下,就連屈非和風梟頭擡頭來看她了。
海妖后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動作有歧義,輕哼一聲,走到海格里希身邊,不由分說拉着他走到桌邊,按着海格里希的肩膀,讓他坐下,言簡意賅地命令:“吃!”
海格里希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手下這樣命令,原因還只是因爲一碗吃食,一時間竟然被海妖的手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海妖往海格里希的手邊放了個勺子,走到瀾歌身邊,不無感慨地說了句:“你應該多做一點的,看你做得熱火朝天的,結果到頭來,你一口都沒有吃上。”
瀾歌張口結舌,表示被這種
無恥的言論給驚呆了——臥槽,到底是老孃不想吃,還是你們這羣王八蛋沒有留給老孃動手的機會啊!
風梟默默地放下碗,默默地退到一邊,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海格里希倒是沒有糾結多久,很是自然地嚐了一口,眼中也帶出驚訝的表情來。
瀾歌沒有錯漏海格里希的這種表情,笑得很是得意,繞過海妖走到海格里希對面,坐下,道:“我剛纔只分析了澆頭的成分,還有餅子沒有分析呢。想不想聽?”
屈非在這個時候也放下了碗,聞言,緩緩走到瀾歌身邊,坐下,面無表情、目光灼灼地看着瀾歌,認真道:“要聽。”
海格里希一下沒忍住,輕笑出聲。
“沒關係。”瀾歌擺擺手,很是大度的模樣,“我知道你是想聽的,只不過說的速度沒比過屈非。我明白的。”
海格里希再次被噎了一下,看着瀾歌的眼神有些微妙。
這個女人,真是越接觸,越能發現她與衆不同的地方。從最開始的端莊沉穩隱忍,到後來的堅韌尖銳暴躁,以及現在的自信俏皮牙尖嘴利,每一面都那麼自然。
海格里希藉着低頭吃東西的動作,掩去了眼中的興趣——瀾歌的這些表現,只是利用手段牽制着瀾歌的北辰謹,又會知道多少?
屈非倒是不在意瀾歌將他拉出來躺槍,只是眼神略帶催促地看着瀾歌。
瀾歌聳了聳肩,指了指海格里希碗裡的噪子面,緩緩道:“這些餅子用的是玉米麪和小麥面按照比例混合才調出來的。我在麪餅裡面加了一些調味用的甘草粉和紅棗粉。之後,製作餅子的流程就沒有什麼不同了。”
屈非有些明白了:“甘草調諸味、紅棗護脾胃,兩者相合,不僅能夠綜合澆頭之中過於刺激的味道,還能在脾胃初次感受如此刺激的食物時,有個緩衝。”
瀾歌點點頭,很是讚歎的模樣,道:“不僅是如此。澆頭經過一段時間的熬製,其實它本身的味道已經自成一體了。這也就是爲什麼在澆頭還沒有熬製好的時候,你們會問道如此嗆鼻的味道,但是在澆頭成熟之後,你們反而覺得那些味道會淡了一些的原因。”
屈非之前就對瀾歌的廚藝抱有很大的信心,這會兒更是心服口服,單手支着桌子,側身看着瀾歌。
海格里希在邊上吃得食不知味,神情複雜地看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海妖、以及距離他們更近了一點的風梟。
瀾歌恍若未覺,繼續道:“餅子畢竟凝成了一塊,而且數量必然是比不過澆頭的。因此在餅子進入澆頭的時候,餅子的味道會和澆頭產生反應,但澆頭的一部分,還會保留自己的味道……”
海妖用力握拳一拍手,恍然大悟:“我就說嘛,怎麼一碗噪子面,我吃出來好幾種不同的味道!差別很微妙,並不突兀,還讓噪子面的口感變得豐富起來!”
屈非讚了句:“真有想法,做的……很好。”
瀾歌笑眯眯地接受了全部的稱讚,見他們似乎沒話說了,才轉向海格里希,誠懇道:“吶,你現在可以把你的計劃、還有如何惹怒原傲、以及你知道的關於冥族的秘密,告訴我一部分了吧?”
原傲饒有興致地看着瀾歌:“爲什麼你覺得我會告訴你這個?”
瀾歌笑得得意又狡黠,就像是一隻偷到了老母雞的狐狸,指了指海格里希面前的噪子面:“因爲吃人的嘴短啊!”
海格里希有那麼一瞬間,沒能立即反應過來。
海妖倒是在邊上笑得花枝亂顫,胯部靠在桌子上,隔空對着瀾歌點了點:“你這個壞喲,還從沒有人讓我們大首領這麼吃過虧呢!”
瀾歌笑眯眯地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