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上,這裡的絲竹與舞樂不見停,依然響徹整個皇宮,方景城做爲今日的主角卻未受到主角應有的待遇,朝臣們更樂意三兩成羣地坐着說話低語,也沒有人願意上來跟方景城道一聲恭喜,說一句王爺辛苦。
方景城更像是被隔離在了額外的世界。
傅問漁支着額頭望着跳着胡璇舞的女子,明豔的衣服在燭光之下旋轉極是好看,處處透着嬌媚與,柔軟的身子不時做一些漂亮的動作,讓人側目稱好,她看着看着漸漸支不起眼皮,有些撒嬌一般:“再不進正題,我都要睡着了。”
方景城讓她的話逗得好笑,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困了就睡會吧,反正也沒我們什麼事。”
“那怎麼行,這樣的大戲一輩子也就看這一次了,錯過了以後怎好跟人細說我這個妖物是如何惑亂天下的?”傅問漁笑了一聲,但也真的倚着方景城肩膀閉上了眼睛。
說什麼來什麼,傅問漁剛說完今日大戲還不上,這會兒戲便敲鑼而響。
皇帝賜了兩杯酒,讓小太監端着送去給方景城和傅問漁,說這是方景城出兵之時,他着人埋下的祝捷酒,他現在大勝歸來,自當飲下此酒。
祝捷酒?騙小孩子都不信,好歹也編一個好些的幌子,方伯言怕是最希望方景城戰死在祈國的人,哪裡想讓他大捷歸來共飲此酒?
酒端到方景城與傅問漁跟前,兩人對視一眼,誰也不去碰那杯子,只是相視而笑。
“朕賜你酒,你爲何不飲?”皇帝冷笑着對方景城道,目光玩味。
這會兒舞姬們早就退下,朝中當官的都是當成精了的人,自然知道這兩杯酒不是什麼好酒,所以也寂靜下來不出半點聲音,生怕哪裡出個錯,就要背個無妄之災。
方景城目光淡淡望着這兩樽酒,也不說什麼,只是手一擡,輕輕鬆鬆就掀翻了托盤,兩杯酒落到地上,騰起兩道細細青煙,方景城似是隨口一說:“兒臣失誤,打翻了父皇賜的祝捷好酒,請父皇見諒。”
何謂無禮?這便是無禮的巔峰造極。
方景城是根本不再將皇帝放在眼中半點!
方伯言卻也不惱,只是喝了一口他自己手中的酒,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景城一副不將他當回事的樣子,莫名說了一句:“你這樣子,像極了當年你母親。”
傅問漁能明顯感受到方景城握着自己的手緊了一下,大概這是他心中一塊刺痛的地方,不管過去多久,只要提及都是痛,因爲這痛故而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透着凜冽的殺機。
還不到時候,所以傅問漁輕輕拍了一下方景城手背,方景城壓下這股恨意,冷眼看着方伯言:“我是白族後人,自然與我母親神似,此生所恨,不過是冠以方姓。”
“你說什麼?”方伯言將酒杯重重一放,高聲問道。
“我說,我爲是你的兒子而感到羞愧。”方景城冷笑一聲。
“來人啊!”方伯言怒喝一聲:“拿下他!”
其實,這纔是這場宴席的目的,不管方景城在外有多少人手兵馬,只要入了這皇宮,就是方伯言的天地,方景城再怎麼厲害,也是沒辦法從這裡逃走的,更不要提,他還要護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傅問漁。
所以早在半月前,皇帝就在部署此事,宮中殺機四溢,高手盡出,只爲等着今日將方景城這個甕中之鱉一舉拿下,除了方伯言的心頭大患。
這並不是什麼很高明的手法,但是說到底,在宮中想做出什麼事情來,本也就沒有太多手法,很多權力的更迭,王朝的易主,都只是在一些簡單而直接的事情中定下的,尤其是類似這種鴻門宴,宴上血光濺,更是屢見不鮮的手段。
不高明的手法,用得好,能起到效果就夠,在方伯言漫長的皇權爭奪與鞏固中,他早已明白這個道理,當年殺死白秀秀的手段也未見得有多高明,不一樣屠得白族滿門?所以他並不是很在乎手法的技巧,達到目的,殺了方景城,這纔是他想要的東西。
早些年不殺他,是因爲他沒有此時的野心,那時他能力雖強,但安於做一個京中惡鬼城王爺,方伯言樂得利用他做劊子手,可是此時的他曾手握豐國北疆,又攻下舊祈,讓整個舊祈都只知方景城,不識豐國朝庭,更是私自調動大軍全然不需皇令聖旨。
這般之下,才讓方伯言鐵了心地要殺了他,而選在今日動手,是因爲今日天時,地利,人和。
溫琳的眼中迸發出興奮的光亮之色,她當然知道方景城今日進宮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她並未阻攔,甚至在她安排宴席的時候都有想過,要不要在方景城的那桌飯菜中落毒,是怕方伯言再次責罰她多事,她這才收了念頭。
既然得不到,他又成爲別人的男人,不如毀掉,得不到便毀掉,這是許多愛而不得的人的心理,且不論這心理有多變態,光是這番心思歹毒,就足以讓人不恥的了。
這個事兒妙就妙在,方景城也知道皇帝的心思,他清楚方伯言要殺他的話,今日是最好的時機,他初到京中,舟車勞頓,而這慶功爲他而設,他沒有理由推脫不來,入了宮之後不得帶侍衛,不得有佩刀劍在身,今日,的確是個適合殺人的好日子。
而被他打翻的那杯酒,不過是小小的開胃菜,並不顯得重要,方伯言也不可能是真指望一杯鳩酒能讓方景城就些消失,要的,不過是個藉口罷了。
於是方伯言纔信心十足地怒喝那聲“拿下他!”
比較令人遺憾的是,並沒有什麼人上來拿下方景城,甚至沒有人靠過來。
宮中侍衛個個都如耳聾眼瞎了一般,聽不見方伯言的命令,百官突覺不對,皇上若是有意要在今日殺了城王爺,那便應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這時候應該是殺手齊上,要取了城王爺性命方是,怎地現在,如此安靜?
方伯言也覺得有問題,便再次大喝一聲:“來人啊!”
方景城施施然走出,站在場中央望着方伯言,面帶一絲寒悽悽地冷笑:“你以爲,當年白族之事,我還會讓你重演嗎?”
他話音剛落,十幾個人頭扔在了席宴之上,那是皇帝安排的刺客,嬌貴的京中貴人們見了,紛紛尖叫失色,想要拔腿就跑,卻發現不知何時,一把把冰冷的刀架在了他們脖子上,冷嗖嗖的,讓人直起雞皮。
方伯言眸光一眯,握緊了拳頭,望着方景城:“你想造反不成!”
“在父皇你對商洛動手的時候,不就是已經知道兒臣要反了嗎?”方景城笑了一聲,“商洛並未落於你手,豐國半壁江山已歸我有,父皇,我不同於方景梵與方景閱,我對你這座皇宮沒有什麼興趣,我所圖的,是豐國天下,我說,我比你狠。”
“你以爲朕,這般容易就被你制服?方景城,你跟那些白族該死之人一樣,都是些狼子野心之輩!”方伯言一拍御案,猛地站起來瞪着方景城,“你們都該死!”
“該死的人是你!”方景城霍然擡頭,“從頭到尾,該死的人都是你!”
“朕爲天子,何人敢定朕生死!”方伯言厲喝一聲。
“是嗎?天子又如何?”方景城輕聲一問,伴隨他這聲問的,還有剝開方伯言不恥往事的殘忍刀鋒:“連自己喜歡的女人得不到,就要殺掉,你不過是個窩囊廢!”
“你放肆!”方伯言最恨不過是方景城拿着這件事反覆羞辱他,方景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恥辱!提醒着他,如果當年不是靠着白族,方伯言他根本連龍椅的邊兒都摸不到!
宮中突然四處喧譁起來,遠遠聽着宮娥的尖叫聲,是有刺客闖進宮中,四處行兇,莊嚴肅穆的皇宮突然吵鬧如菜市口,到處都是宮娥太監的身影到處跑動,也不管什麼宮規森嚴,逃命要緊。
方伯言心知不對,對身邊近侍喝道:“立刻去保護小皇子!”
小皇子還年幼,不適合來這種吵鬧要見血光的鴻門宴上,所以留在後宮有着奶孃與嬤嬤照顧,這會兒方伯言見宮中有異動,第一想到的便是小皇子,也可見他對這位小皇子的看重。
可是方景城卻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格外暢快與肆意,笑聲酣暢淋漓,他指着皇帝笑了許久,笑得說不上話來。
方伯言讓他笑得莫名其妙,臉色轉青,以爲他對小皇子做了什麼,悶聲喝道:“你若敢對稷兒下手,朕必將你千刀萬剮!”
“父皇,你倒是很疼愛這小皇子。”方景城笑夠了才慢慢收住笑聲,慢慢擡起眼,眼中壓抑了十數年的恨意幾近滔天。
“他是朕的太子,未來的帝王,比之你這等白家餘孽,朕自是喜愛!”方伯言對方景城的厭惡,真的是說不上來的濃烈。
方景城鳳眸輕掀,一個極盡嘲諷的笑容:“只可惜啊,他根本不是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