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氣息在哪裡都是迷人的,溫暖的陽光,清新的空氣,鳴叫的雨燕,抽了綠色的青草依依招手,還有那條河流,粼粼河水流淌着春的味道。
天還未亮時,街市上的末族人開始辛勤勞作,辛苦的漁民從河裡打撈起一筐又一筐可憐的魚兒,魚兒們垂死掙扎,跳躍而起唱着生命的輓歌,再由着漁夫竹筐一蓋,扁擔一挑,往那菜市場運去。
菜市場這地方是最能讓人明白什麼人間煙火氣的,呼喝着小販向挑剔的客人介紹着今天的新鮮貨,解釋着這魚真的是大清早打撈上來的,剛到這個點就顯得有些病怏怏實在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大不了便宜點給你咯,那些在水盆中無力着游來游去的魚兒們等待着它們最後的命運。
一雙婦人的手撈起一條魚,討價還價稱斤論兩過後一根草繩穿過魚嘴,提回家中爲她辛苦賺家用的丈夫準備做一道鯽魚豆腐湯。
婦人手巧,一把菜刀一刀剝開魚肚,仍未死透的魚兒幾彈魚尾,掙扎顯得於事無補,蒼白乏力。
再見那婦人因日夜操勞而粗糙的手往那魚肚子裡一掏,一把魚內臟讓她丟棄,剩下的魚肉纔是她要的,她手中觸到一個異樣的東西,婦人拿着那東西在清水裡洗了洗,原是個一尺來長的布帛,上面隱約還有字,她更覺有異,連忙叫過來她男人看。
布帛上有字,字曰:聖女有難,末族作惡,天神震怒,必將大劫。
布帛在一個又一個婦人手中被掏出來,布帛上的字在一張又一張嘴裡傳播,他們或三五成羣,或奔走相告,或滿臉疑惑,紛紛點上香,焚了紙,跪在地上求着天神垂憐放過末族這誠心之人。
“這是天神的旨意,是不是聖女出了什麼事?”
“可是聖女不是在長老樓嗎?”
“你可別忘了,之前那個傳聞說,聖女被抓去了望京城,被人……”
故事在有心人的操縱下變得越來越玄奧,大家顯得惴惴不安,神色叨叨,到底這魚腹中的布帛是怎麼回事?這上面的字又是什麼意思?
不如去問問大國師?反正他天下地下無所不知。
大國師正坐在院中喝一碗魚頭湯,湯色乳白,湯汁濃郁,傅問漁在熬湯時丟了幾片紫蘇葉子進去,更是去腥提味,入口順滑可口得不得了,小開已經喝了好幾碗。
唯獨傅問漁不愛喝這湯,她說她討厭吃魚,爲什麼討厭,她沒有說,只是小開隨口提了一句,以前她姐姐在世的時候,很是愛吃魚的,大概是問漁姐姐心裡有疙瘩,連着這魚湯也不愛喝了。
一心想問個究竟的末族人心急如焚,神色虔誠,卻不得不安安份份地等着大國師喝好湯,擦好嘴,慢悠悠站起身:“諸位,有何事?”
“國師大人,這上面說的是什麼意思?”一個男人遞上布帛。
大國師那雙如玉般光潔好看的手仔細接過,細細看來,又用那雙如玉的手那麼一掐指,神神叨叨默唸一番,說道:“唉呀,聖女有難,族中有難啊!”
“國師此話何意?”男人大驚失色。
“在下掐指一算,算出幾位小聖女大概氣若游絲,命懸一線,若不及時搭救,只怕就晚了。”大國師他說得一本正經。
“你胡說,聖女怎麼可能有難!”
“就是說,聖女最是高潔不過,是天神近侍,怎麼會需要族人搭救!”
大國師長眉微皺,再掐指,再一算,仍自嘆息:“諸位若是不信我,何不請聖女出來見一見?”
“聖女一入長老樓,終身爲侍,怎能出來?”
“可是之前那三位聖女去了望京城,天神身邊那時候也沒有人服侍,不一樣也是過了嗎?”大國師他說得好有道理。
“這……這……”
“唉,見聖女受此大難,你們這些族人卻不管不顧,也難怪天神憤怒,要降下災難,唉。”大國師他一聲聲嘆氣轉身進屋,進屋之前還不忘了拿起裝魚湯的碗,裡面還熬着一鍋呢,夠他喝上好幾碗。
這魚湯是不是真有那麼美味,衆人不得而知,但於沈清讓而言,這是傅問漁親手熬製的,那就是人間最美的味道,千兩金萬斛珠都不可換。
傅問漁昨日一天一夜好辛苦,這會兒仍懶懶賴在牀上不肯起,她睡覺的樣子很好玩,像個孩子一般蜷縮着雙腿,胸前緊緊抱着一點被子,手心抓着點被子,手背抵在下巴上,眼睛閉得緊緊的,一頭長髮散在身後,有幾絲甚至落到了地上。
她睡得正熟,沈清讓便只好再拿了牀被子給她加上,別在乍暖還寒的季節裡凍涼了,又拍了拍小開的腦袋讓他照顧好傅問漁,自己則提了提衣袍,唉聲嘆氣地從後門走了出去。
除了傅問漁睡得好,方景城這裡的幾個人也睡得好,就連最容易餓的畢苟也懶得起來吃點東西填肚子,只有杜畏強撐着眼皮陪着永不知累一般的方景城處理雜事。
沈清讓擡手行禮:“城王爺。”
“事情辦得如何?”方景城他頭也不擡,只看着桌上一堆七七八八的東西。
沈清讓念着吃了傅問漁一鍋好魚湯,不與方景城計較,只自己坐下:“辦好了。”
方景城嗯了一聲,提筆寫了些什麼交給杜畏,這纔對沈清讓說道:“好險有你,不然就要穿幫了。”
於是沈國師只能苦笑:“這……城王爺你與傅問漁的腦子大概是往一處長的,這種事情也能想到一起去。”
這誇獎方景城十分受用,所以連面色都稍見了幾分柔和,前天晚上那一頭栽進了山頭裡的上弦月,沒有等到這兩人紛紛一撫掌,這兩人同時想到了個妙招,當天晚上,方景城便叫沈清讓過來,問他:“沈國師您可聽說魚傳尺素這個詞兒?”
沈國師他十分的懊惱,他當然聽說過,前半個時辰他還打傅問漁那兒聽過!於是臉上含慍色:“傅問漁也是這麼想的!”
“真的?”方景城眼睛一亮,又蘊着些笑意:“夫妻同心,古人誠不欺我。”
沈清讓心裡頭憋得可難受,夫妻什麼啊夫妻,你兩還沒拜堂呢,沒拜堂就算不得成了親,得瑟個啥啊得瑟!
然方景城並不介意沈清讓的惱火,只笑意盈盈:“我家夫人準備如此做此事,國師你來與我說一說,我好暗中配合。”
於是昨兒個一天一夜,沈國師和傅問漁在院子裁了一晚上的布緞子,寫了一晚上的字兒,再一張又一張的布條兒卷好放着,方景城也拉着杜畏和畢苟甚至杜微微,架了桌子磨了墨,撕着布條兒寫着字兒。
本來這些事他大可以交給下人去做,但他覺得,在不同的地方,與傅問漁做着同一件事情,便是一番難得的好時光,哪怕傅問漁什麼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就好,他的內心充滿着柔軟和滿足,會想象是否會與她同時寫下同一個字,想象她提筆蘸墨的樣子下巴微擡,想象她素手如柔荑筆筆盡殺機。
後來傅問漁也不知是真的累極了還是怎麼了,握着筆枕着胳膊便靠在桌子上睡了過去,沈清讓交代小開照顧好傅問漁,至少讓她睡足三個時辰,他自己則着抱着這堆寫好了字的布條兒急匆匆跑去找方景城。
方景城接過之後收了一小片兒在自己懷中,那是傅問漁的筆跡,現如今能落得一丁點有關傅問漁的東西在身邊,方景城他也心滿意足。剩下的交給了杜畏和畢苟,按着他們約定的法子,塞進魚腹中。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蛛網在末族中的人手並不是十分充足,好在有那位王嬸嬸幫忙,她每過一處,就拉着挑魚的人說上一會兒話,替他們爭取時間和機會,辛辛苦苦勞勞累累地拼着命總算把這荒唐事辦圓滿,杜畏畢苟滿身魚腥味回來,報了一聲:“少主,辦好了。”
沈清讓便從淺夢中醒過來,告別了城王爺,急急又下去找傅問漁,傅問漁早醒了過來,熬了一大鍋魚湯,見着沈清讓時只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去把字條兒送出去了,辛苦了,喝點魚湯。”
於是沈清讓心間石頭落地,好在傅問漁不問過多問題,否則他又要不知該如何作答了,只與小開兩人喝着魚湯,傅問漁看着那淡淡乳白色的魚湯,莫名笑了一聲,走進裡臥抱着被子便一覺睡過去。
她睡了過去,沈清讓這個可憐跑腿兒的卻不能閒着,又急急忙忙跑去方景城那裡,說了一聲辦妥之後,便望着方景城:“城王爺下一步準備如何做?”
方景城揉揉有些發漲的額頭,望着遠去的杜畏端了一杯茶喝着提神:“下一步,翻天!”
並不明白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沈清讓只是覺得累得厲害,就算他武功不錯,又有許多古怪的法子調息,也經不住這兩天兩夜的折騰,靠在椅子上,他嘆道:“城王爺你能否安排個人傳話,我如此上下跑着實在受不住。”
方景城聽着一笑:“你是怕傅問漁看出你有異樣吧。”
“她睡着了,可是我總覺得,她跟未睡着一般。”沈清讓眼底憂色深深。
方景城低頭喝茶不說話,嘴角噙着一絲笑,國師大人啊國師大人,你還是好好的當個神棍吧,耍壞心眼這種事,你從來都是玩不過我與傅問漁的。
傅問漁她在睡夢中不得知,那些小小的布條兒在末族中掀起了何等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