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轉,回到事發當夜。
蘇霖一行打着長順王府的旗號大張旗鼓的出京,以最快的速度脫離京城的管轄區域之內。
是夜,一行人在離京五十里外的一處野店歇腳,日暮時分隊伍就已經停了下來。
兩百精兵護衛外加蘇家的下人家奴,合起來三百餘人的陣容,客棧裡的十幾間客房根本不夠用,就連下面的大堂也都擠滿了人。
即便是這樣,也還有部分人手宿在了外面。
雖然已經是三月,夜裡的溫度依舊不高,幾個侍衛縮在一株樹下喝酒暖身。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灌了一口酒,搓着手不滿的啐了一口,“再往前趕一趕,個把時辰也就到市鎮了,真不知道世子是怎麼想的,非得在這裡停,讓老子們都在外面凍着,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旁邊和他一起的小個子咬了口硬的有些硌牙的粗糧餅,也是冷着臉對他打了個眼色,“閉嘴吧你,咱們這種人,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主子叫你往東,你倒是趕往西去試試?”
那粗壯漢子又灌了口酒,悶着聲音不說話了。
小個子嘿嘿笑着湊過來,色眯眯的摟着他的肩膀道:“吳哥,都說南方富庶,蘇家在那裡的根基又穩固,咱們這一趟跟了蘇世子出京,要是能在那邊直接安家落戶的話也就不虛此行了。那邊的娘兒們生的俊啊,錦上花的那位蘇蘇姑娘——嘖嘖——”
“就你那德行,也不撒潑尿照照,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儘想好事吧你!”粗壯的漢子拿手肘推了他一下。
兩人嘻嘻哈哈的說了兩句,旁邊又有幾個侍衛過來湊熱鬧,就一起講起了葷段子,渾然不覺間卻沒人注意到混在最外圍的兩名侍衛從袖子裡吐出寒光四起的利刃,待到有人察覺的時候就只是覺得腰眼處一涼,還不及呼喊出聲就被人捂住嘴,無聲的放倒在地。
外面漢子們的調笑聲逐漸隱沒。
客棧裡一個領頭的侍衛心生疑惑,探頭看出來,看到遠處他們三五成羣靠在一起,四下裡篝火閃爍,映出一張張恍惚是在安睡的臉,也就沒有細看,又縮回了腦袋,砰的一聲合了門。
夜色漸漸的深了,外面似是隱隱起了風聲。
客棧裡密密麻麻的擠滿了人,趕了一天的路,所有人都正睡的鼾聲四起,倒也沒在意。
風聲迭起之間,客棧破敗的屋頂上無聲倒掛下來數條鬼魅般的影子,用麥管將迷藥從半舊的窗紙縫隙吹了進去。
屋子裡的人哼了兩聲,片刻之後,除了越發平順酣暢的鼾聲就再聽不見其它。
窗子被薄刃從外面挑開,黑衣人的影子從外面飄身而入,手起刀落,如切朽木一般將屋子裡昏死過去的衆人全部抹了脖兒。
然後夜色中響起一點細微卻有節奏的蟲鳴聲,有人掏出懷裡備着的更大份額的迷藥開始估算地形,盤算着要以怎樣的方式才能不着痕跡的讓整個大廳的人全部中招。
彼時,這客棧後面唯一的小套院裡卻是燈火通明,完全沒人注意到死神的腳步正在無聲無息向着他們圍攏過來。
蘇霖面色陰沉的坐在正屋裡的一張椅子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桌上擺了幾樣還算精緻的小菜他卻是一筷子都沒動。
不多時房門被人推開,一個侍衛提麻袋似的拎着一個披頭散髮形容枯槁的女人進來,毫不憐惜的將她狠狠擲在地上。
不是別人,正是長順王府的世子妃,南河王府的二郡主褚靈秀。
這才短短不過四天的功夫,她的整個人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虛弱消瘦,眼窩深陷,尤其是面上那副神情,畏懼瑟縮,目光凌亂的四下亂飄,但更多的時候卻是看不到人一樣,顯得悽惶而緊張。
蘇霖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就更顯陰冷幾分。
“世——世子!”褚靈秀擡頭看見他,眼睛終於一亮,立刻就滾下淚來,爬過去抱住他的膝蓋,哀求道:“世子,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對,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你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當時她會拼命和蘇霖叫板只是因爲在氣頭上,如今的這個情形卻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了——
皇帝沒有追究此事,只讓她跟着蘇霖一起返回長順王府,這分明就是將她丟給蘇霖隨意處置了。
說起來也是同人不同命,同樣都是做了丟人現眼的醜事,褚靈韻有羅皇后寵着鄭氏護着還有褚琪炎幫着周旋,就能被送出去避風頭,她卻是連生死都沒人在乎。
褚靈秀的心中雖然憤怒,可是這個時候也顧不得許多,只有保命要緊。
可就是現在,蘇霖只要一想到那天的情形也還是滿心的火氣,被她碰一下都嫌髒,擡腳就將她踢翻在地。
褚靈秀痛呼一聲,趴在了那裡。
蘇霖又灌了自己一杯酒才冷笑着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看着她,冷冷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就算知道錯了也晚了,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褚靈秀抖了一抖,揚起臉來,神色乞求的看着他。
但是蘇霖已經別開了視線,對守在門口的兩個侍衛一擡下巴道:“料理掉吧!”
爲了掩人耳目,皇帝讓他把褚靈秀帶回南方,可是這個女人,他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了,早點解決了早點眼不見爲淨。
兩名侍衛應聲上前,一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另一個就要來抓褚靈秀。
褚靈秀的眼睛瞬間瞪的老大,她也知道她自己做的事情在蘇霖這裡絕對是沒有活路的,這個時候自知多說無益,爬起來扭頭就朝後面窗子的方向奔去。
一個侍衛箭步上前,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將她拖了回來。
褚靈秀正在逃命的當口,扭頭就一口咬在他虎口。
那人痛呼一聲,立刻鬆了手。
褚靈秀已經趁機撲過去,拉開了窗子就要往外翻。
蘇霖的眼中火光四射,跟過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纔要發力將她扔回屋子裡,手腕上卻是突然一麻一疼。
他的眸光一斂,下意識的縮了手,警覺的後退兩步。
褚靈秀窗子爬到一半,跌下來,縮在窗根底下抖成一團。
“什麼人?”蘇霖怒聲喝道,直覺的擡眼朝窗外黑洞洞的夜色裡看去。
守在門外的另外兩名侍衛也聞訊衝進來,四個人將他緊密的護圍起來,可是左顧右盼了許久也沒見到什麼可疑人等現身。
蘇霖捂着手腕,他非常確定方纔是有人趁他不備偷襲了他,正在嚴陣以待的時候,忽而聽到頭頂有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幾個人俱是心頭一緊,纔要擡頭,窗外卻是兩道身姿矯健的黑影飛身躥了進來,站在窗口,把後面縮成一團的褚靈秀給擋住了。
來人是兩個身穿夜行服的女子,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年紀,似乎身手不差。
蘇霖一見兩人擋在了褚靈秀面前就是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你們是南河王府的人?”
這樣說着,卻是下意識的再度擡頭往房樑上看去。
那裡褚潯陽也是精幹的短打扮,穿一身黑色的褲褂,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一邊還隨手從腰間掛着的荷包裡往外掏着炒好的黑豆往嘴裡塞。
“褚潯陽?”蘇霖不可思議的低吼一聲,“怎麼是你?”
“怎麼就不能是我了?”褚潯陽反問,屈膝坐在那橫樑之上,仍是悠閒的吃着豆子。
蘇霖着實有點摸不清眼前的狀況,神色陰晴不定,滿是戒備的盯了她半天,最後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褚潯陽卻是不答反問,神色輕曼的瞧了褚靈秀一眼道:“抱歉了蘇世子,這個女人不能給你處置,本宮現在需要把她帶走!”
蘇霖聽了笑話一樣,冷不丁就大笑了兩聲,“褚潯陽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我蘇家和南河王府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們東宮和南河王府是什麼樣的關係你當我不知道?你要帶走他?”
他霍的扭頭,狠狠的瞪了褚靈秀一眼,緊跟着再看向褚潯陽的時候卻是話鋒一轉,又再冷厲的三分道:“而且——你又是憑什麼?”
“這你別管,橫豎你也攔不住我!”褚潯陽笑笑。
那邊桔紅和淺綠兩個已經把褚靈秀扶了起來。
蘇霖見狀大急,一把推開擋在他前面侍衛,上前一步,怒聲道:“你敢帶她走,爲了這麼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你是要和我們整個長順王府爲敵嗎?”
“長順王府?”褚潯陽不以爲然的撇撇嘴,神情之間卻滿是嘲諷,“打了這麼久的交道,褚琪炎是什麼人你不會不知道吧?這些後宅瑣事他或許不會管,可是你真就以爲他會心平氣和的放你離開,然後讓你去和他們南河王府成敵?蘇世子,你當是不會這麼天真吧?”
蘇霖一愣,臉色不覺得又再沉了沉。
“陛下爲什麼這麼輕易的就答應放你離京?蘇瑾讓已經不在了,難道樹大招風的道理你不懂?”褚潯陽的面上滿滿的都是諷刺的神情,說話間終於單手一撐那橫樑,輕盈落下。
她負手站在蘇霖面前,目光平靜的看着他,“如果你低調,懂得夾着尾巴做人,或是蘇杭有自知之明,早點把那十萬水軍的軍權叫出來,也許陛下會對你們另眼相看,不這麼計較此事。可是現在麼——”
褚潯陽的目光掃了後面還弄不清狀況的褚靈秀一眼,遺憾的搖了搖頭,繼續道:“縱使她有再大的過失,可是你也別忘了,她本身還是姓褚的。要遮醜?要息事寧人?不過就是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話的事,他的親孫女,什麼時候輪得着你一個外姓、黃口小兒來隨便處置的?你真覺得你這樣明晃晃的打了他一巴掌,他還會給你個笑臉放你回去長順王府安享太平嗎?”
皇帝的那個性格,本身就不是個大度的人。
蘇霖之前也只是覺得自己佔着理,這會兒聽了褚潯陽這話,卻是忍不住的手腳發涼。
他的腳下不易察覺的往後退了半步,面上卻還是強作鎮定道:“你不用在這裡危言聳聽,我祖父是助陛下打天下的開國功臣,他不敢——”
“隨便你怎麼想!”褚潯陽卻是不等她說完已經不耐煩的打斷,“那是你們蘇家和他之間的事,不過褚靈秀我要帶走了。”
說着已經漫不經心的就要轉身離開。
蘇霖的心裡驚疑不定,一邊想着那天皇帝答應放他走的時候那古怪的臉色,一邊卻還是不甘心就此放過褚靈秀的。
暫時把別的事拋到一邊,他一咬牙,兇相畢露的一步上前,橫臂一攔道:“她是長順王府八擡大轎擡進家門的世子妃,你無權帶她離開!”
他下意識的想法是褚潯陽要帶走這個女人的目的無非是想公開這樁醜事,以給南河王府和他們長順王府雙重的打擊。
褚潯陽垂眸看一眼他橫在面前的手臂,忽而諷刺的笑了,緩緩道:“後面不是還有人在等着要上位的嗎?我現在帶走了她,也是成全了你們!”
蘇霖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的情緒,怒然脫口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羅三小姐天明之後也就要出京了,你們不是已經約好了嗎?”褚潯陽卻是心平氣和的看着他,全然不管他瞬間變了幾變的臉色,嘲諷道:“蘇世子,世子妃做下的事情雖說是不體面,你們兩個也不過是半斤八兩罷了,綠帽子這回事——說白了,還是要看你是怎麼個理解法兒。真要算起來,你和羅三小姐之間互通款曲的事情追溯起來,可要比世子妃早的多。既然是大家彼此彼此,你就這麼得理不饒人?是不是就有點過了?”
蘇霖的面色鐵青,神色陰冷,刀子一樣死死的盯着她,手指捏的咯咯響。
羅予琯並沒有將褚潯陽威脅她的事告訴蘇霖知道,因爲怕蘇霖知道以後爲了不受牽連而和她劃清界限,所以蘇霖倒是一直以爲自己隱藏的很好。
而站在旁邊渾渾噩噩的褚靈秀卻是猛地擡起頭,眼睛瞪的老大的看着對面渾身煞氣的蘇霖。
褚潯陽笑了笑,對他兩人之間這樣苦大仇深的對峙絲毫也不以爲意,緊跟着卻是話鋒一轉,突然道:“哦,對了,還有一件事,羅三小姐爲了能和世子你雙宿雙棲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回頭如若你們真有湊到一塊兒去的時候你可得要善待她。要知道,能在你府裡找出兩個膽大包天敢公然給你蘇世子帶綠帽子的人,她也是出了大事價錢的,只就衝着這份兒情誼,足見她對世子你真的是癡心一片!”
褚靈秀的身子晃了晃,腳下虛軟險些站不住。
蘇霖更是如遭雷擊,木雕一樣,連臉上的表情都不會變了。
褚靈秀的腦子裡亂糟糟的一通亂想,回憶着當初的事情。
她的確是有點嫉妒心,又刁鑽刻薄了一些,可到底也是大家出身,自幼受禮教約束,廉恥心還是有一些的。
即使蘇霖不待見她,她苦悶是苦悶,也從來沒生出過別的想法來,直至月前的一次她半夜醉酒醒來發現自己赤條條的和一個陌生男人睡在了一起。
當時她的第一反應也是嚇得魂飛魄散了,後來想着橫豎蘇霖是連碰她一下都不屑,索性就存了報復的心理,破罐破摔了。
現在想來才覺得可疑——
就算是她醉酒,就算是如事後那人所言,是她主動投懷,那人若不是受人指使又怎麼有膽子來碰她!
“蘇霖——”思及此處,褚靈秀突然就發了瘋,歇斯底里的怒吼一聲就要撲過去廝打蘇霖。
淺綠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她!
褚靈秀掙脫不了,越想就越是覺得委屈,乾脆就捂着臉悲切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蘇霖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木然的晃了晃身子。
褚潯陽懶懶的看了他一眼,就一招手帶着淺綠兩個攜着褚靈秀離開。
蘇霖整個人都失了魂,再也沒心思和她計較什麼,只就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抓起酒壺狠狠的灌了口酒。
雖然什麼也沒說,可是他的心裡卻分明是有一個鮮明的聲音在叫囂——
褚潯陽說的都是真的!
是啊,如果不是受人指使,怎麼會有人敢公然的給戴綠帽子?是外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是他府裡的侍衛。
所以呢?
是羅予琯安排的一切?所以那天她約了他又刻意的臨時爽約,讓褚靈秀以爲他不會回去,進而在他突然回府的時候就給撞了個正着。
這種事,是個男人就忍受不了,然後他就會鬧到御前,迫不及待的藉機甩掉褚靈秀這個包袱,扶她上位。
虧得他一直以爲她溫良無害,弱質纖纖,卻是怎麼都沒想到那女人的手居然伸的那麼長,都算計到他的後院去了!
“賤人!”蘇霖怒罵一聲,手中的酒壺已經逐漸被捏成碎片。
他霍的起身,大步衝過去,一腳踹來了房門,“備馬,回京!”
他得要馬上去找那個女人問個明白,如果證明屬實,親手掐死了她也不爲過。
“世子,我們這纔剛出京城,如果秘密摺回的話,怕是——”侍衛們一驚,連忙上前勸阻。
這個時候蘇霖哪裡還能聽的進去勸?只就滿面殺機的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人立刻噤聲,垂下了頭。
蘇霖怒氣衝衝的大步往外走,圍牆後面突然十多條身姿輕靈的影子飄了進來。
“你們是什麼人?”侍衛們一驚,連忙拔劍迎上去。
蘇霖卻是本能的一步後撤。
這個院子,算是圍在客棧裡面的,來人既然能無聲無息的闖到這裡,那他前面的三百多人的衛隊呢?
他駭然後退。
對方卻是一聲不吭,直接提劍撲了過來,出手的招式狠辣,但凡出手就是殺招。
蘇霖身邊新換的這一批侍衛身手都不差,可是在這些人手下居然也全無招架之力,不過眨眼的功夫就是兩死兩傷,他自己更是被逼退到了屋子裡。
想到褚潯陽之前說過的話,蘇霖早就六神無主——
不是褚其炎就是皇帝,只有這兩個人最有理由要他的命的!
這樣想來,他的心裡就更是將羅予琯那陰險的女人恨到了骨子裡——
若是不是她私底下做的小動作,他又怎麼會惹到了皇帝跟前去?更別提現在還招惹了殺身之禍!
最毒婦人心!
蘇霖的心中憤恨不已,以最快的速度撲過去,從之前褚潯陽幾人遁走的窗戶翻了出去。
一直站在高處門廊上指揮狙殺的纖瘦人影突然動了動,身形迅如奔雷,飄進了屋子,從那窗口跟了出去。
後面人解決了最後兩名侍衛,又追出去兩個人。
其他人卻都留下了。
“全部料理乾淨了,沒有落網之魚。”一個黑衣人上前,對一箇中等個子身形略寬的黑衣人道。
“把外面的屍首一併搬進來,毀屍滅跡。”那人道,卻再沒管追出去的三個人,轉身回了大堂。
褚潯陽並沒有在這附近多留,帶着褚靈秀離了客棧就直奔附近市鎮的方向,奔出去約莫五里開外,就見前面不遠的小樹林外面停了一輛馬車幾匹馬。
一個老實巴交的老者正尋了些乾草在餵給拉車的老馬。
車轅上一錦袍男子正裹着件華麗又厚實的披風閉目養神,聽聞了動靜就睜開眼,含笑等着幾人走近。
“來了?”直到褚潯陽幾人到了跟前,蘇逸才躍下馬車。
褚靈秀不認得他,再加上南河王府和東宮向來不睦,所以雖然褚潯陽救了她的命,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人帶出來,她也是全神戒備。
蘇逸只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理會她。
褚潯陽也不廢話,徑自上前掀開那輛馬車上的簾子道:“上車吧!”
褚靈秀對她也不放心,神情瑟縮着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褚潯陽也不見怪,只就神色如常的平靜說道:“車上有換洗的衣物和足夠你以後安身立命的銀兩,至於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褚靈秀的眼睛一亮,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在我改主意之前,你趕緊走!”褚潯陽也懶得和她多言,語氣突然冷了幾分下來。
褚靈秀還是有些猶豫。
桔紅卻是不耐煩了,推了她一把道:“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麼給我們圖的?走不走?不走我立刻就殺了你!”
一個被家族遺棄的人,又身敗名裂全無所長——
是啊,她現在還有什麼是值得褚潯陽算計的。
想着自己如今的境遇,褚靈秀就委屈的眼淚在眼眶了打轉兒,不過她的決心下的也快,趕緊擦了把淚,咬牙鑽進了馬車裡。
蘇逸的脣角彎了彎,對那老漢使了個眼色,“快走吧!”
“是!”老者應了,跳上馬車,趕着車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蘇逸盯着沿路捲起的塵土,露齒一笑,調侃道:“蘇某以前卻是不知道,郡主居然還生了一副菩薩心腸?怎的,等手頭上的事情忙完了,是不是考慮一下和君玉隱姓埋名去哪裡開個醫館懸壺濟世去?”
褚潯陽的嘴角扯了一下,卻沒和他湊,只是微微的嘆了口氣道:“不過舉手之勞順便拉她一把罷了,拋開他們南河王府的內鬥不提,起碼在這件事上她也是被人拉下水的!”
說起來這褚靈秀也是運氣不好,不過就是因爲和褚靈韻之間的一句義氣之言就陰錯陽差的走到今天這一步——
可悲又可嘆!
不過褚潯陽對她也着實是沒多少想法,很快便收回了思緒,正色道:“你這邊怎麼樣了?”
“墨雪和洛水去了,就算不能一擊必殺,將人拖個個把時辰不在話下,屆時——”蘇逸笑了笑,眼底眉梢的神色依舊溫潤,卻是莫名的給人一種凜然之感。
他扭頭看了眼遠處客棧的方向,“陛下親自訓練出來的暗衛你還是應該相信的。”
“呵——”褚潯陽不置可否,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聲,“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呢?也一起走嗎?”
“我?”蘇逸玩味着抿抿脣,“我留下來再觀望觀望吧,以防萬一,而且——這個時候,也不是我公開在京城露面的時候。”
“隨你吧!”褚潯陽聳聳肩,帶着淺綠兩人上了馬,調轉馬頭連夜策馬回京。
蘇逸站在路口目送,眼底溫和的神色也在這夜色中慢慢散盡,逐漸冷了下來。
在皇帝防着蘇家的同時,其實蘇杭和蘇霖父子也不是全無準備的,蘇霖之所以會拖了三日再行出京,實際上就是在等着時機聯絡蘇家的人手接應,準備妥當了纔會離開。
本來接應他的人今晚就該在前面的客棧和他會和了,可是蘇逸卻搶先一步,調動了千機閣的人手去半路攔截。
否則——
就算是皇帝的暗衛也不能這麼順利的成事。
只是他千機閣的人大多是用在建立關係網上的,真正可以用於執行絕殺計劃的人才卻是不多,不知道洛水和墨雪那裡到底能絆住對方多久。
蘇霖從客棧裡倉惶逃出,卯足了力氣只選了往南的一條小徑狂奔而走。
這裡回京是往北,而最近的城鎮卻在西南方向。
後面三道影子追出來就覺察了不對,爲首那人的眸光一斂,直接提了全力朝他追去,把後面緊隨而出的兩個人也落下了不短的距離。
蘇霖聽着後面陰魂不散的動靜,心急如焚。
他自己到底有多少功夫底子心裡十分清楚,這已經是盡了全力了,現下就已經有些腿軟,而且——
他也不是十分確定蘇家派來接應他的人是因故沒到還是也一併被人放倒在了客棧裡。
這個時候,他也不敢就是抱着完全的把握等着救兵接應,眼見着體力不支,乾脆一咬牙,閃進了旁邊的小樹林,深一腳淺一腳的從林子裡穿行,藉以遮掩。
追在在前面的黑衣人冷然擡手打了幾個暗號給後面的人知道,然後就當先跟了進去。
不多時後面兩人追到,就自覺的分開,分別從兩側包抄。
林子裡有沙沙的風聲不斷,驚起大片鳥雀紛飛。
追在最前面的黑衣人直覺敏銳,一直緊追着蘇霖不放,緊咬着他跑了一陣,前面雜亂的腳步聲卻是戛然而止,只在一瞬間就驟然失去了聲響。
明顯——
蘇霖當是臨時隱藏起來了。
他的目光一凝,駐足纔要聆聽動靜,頭頂突然有樹上掛了整個冬天的一片枯葉翩然墜落。
擡頭,果然就見月色下一道雪亮的刀鋒從空中刺下,直插他的天靈蓋。
千鈞一髮,要閃身避讓已經來不及,他本能的反應就是橫刃去擋,然則蘇霖這奮力擊殺的一招卻根本不等落下,旁邊突然一道深色的人影橫貫而出,手中長劍挽起一朵劍花。
蘇霖人正懸在半空,又是集中精力攻擊,想要閃避的時候連個借力點都沒有。
驚懼之下腕上已經一麻一疼,下一刻他就是手上虛軟的鬆了手。
同時被那人凌空一腳踹飛,重重的撞在遠處一株成人手臂粗細的樹上。
咔嚓一聲,那小樹攔腰截斷。
隨後他的身子落地,驀的噴了一口血,五臟六腑翻騰,赫然右手的手筋也被人一劍挑斷,血流不止。
空中那人翻身落地,已經款步到了他面前。
他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下身子,藉着樹叢裡透出來的一點月光隱約看清那人的臉,頓時就連疼都忘了,只就怒目圓瞪,咆哮道:“蘇逸?怎麼是你!”
“怎麼就不能是我了?”蘇逸面無表情的看着他,俊逸非常的一張臉上半點情緒也無。
他手中長劍還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血,那血色襯着他的眼底冷厲的鋒芒,看起來分外恐怖。
蘇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渾身都疼,額上冷汗直冒。
他撐着身子想要爬起來,卻是手腳虛軟提不起力氣,惶恐之餘只就滿面怒容的瞪着蘇逸,“是你設局在這裡等着害我?”
“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蘇逸道,垂眸看了眼手中長劍,“不過就是遇上了,想着由我親自來送你一程,你可能也就不會覺得那麼遺憾了。”
說話間他的手腕一翻,劍鋒已經抵上蘇霖的胸口。
蘇霖使勁往後傾了傾身子,卻因爲背後被斷掉的樹幹擋着避讓不開,只就汗流浹背的盯着眼前長劍,顫聲道:“你敢動我?我是堂堂長順王府的世子,是朝廷命官,但凡你敢殺了我,你自己也絕對是難逃干係!”
蘇逸的脣角勾了一下,卻構不成一個微笑的表情。
彷彿是在他蘇家人面前,他連一點點的僞裝都懶得費心去準備,只是用一種冰冷仇視的眼神看着蘇霖。
他笑了一聲,繼而側目去看默然立在身後兩丈開外的纖瘦黑衣人道:“如果是我殺的他,善後事宜你會處理妥當的吧?”
那人立在風中,略有些寬大的衣袍被風吹起,讓他的身材看起來有些怪異。
他不說話,蘇逸卻也不介意,繼而又重新斂了眸光看向蘇霖,長劍一劈。
蘇霖幾乎肝膽俱裂,惶然的使勁閉了眼。
手腳幾處尖銳的疼痛過後,他全身的衣物就已經被冷汗溼透,幾乎昏厥,可是緩緩的睜開眼,卻赫然發現自己居然還有呼吸,而面前蘇逸手裡還是提着劍,神色嘲諷的看着他。
和他的視線略一相碰,蘇逸才又說道:“放心吧,很快的,你撐不到血完全放幹那會兒的,最多——”
他說着,就似是閉眼很認真的估算了一下,然後神情輕緩的笑了一下,“半盞茶!”
不是他想對蘇霖手下留情,而是形勢逼人——
後面站着的那位明顯不好說話,也不會給他太多的時間,否則——
他下手一定不會這麼重,要細水長流的看着蘇霖慢慢死去纔算解恨。
手筋腳筋都被挑斷了,血管也割破了,很快的周身就被血水浸染漫上來,甚至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生命逐漸從身體裡和意識裡抽離的聲音。
蘇霖虛軟的靠在那裡,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自己恐懼到了極致。
“蘇——蘇逸——”他的聲音打顫,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在逐漸的僵硬冷掉,“我們同出一門,今天你對我下這樣的毒手,就——就不怕因果循環,將來遭到報應嗎?”
蘇逸的目光閃了一下,月色下他眼底的神色突然就帶了幾分悽惶。
見他沉默,蘇霖就覺得彷彿是這條必死之路在眼前被打開了一個缺口,他定了定神,強撐着力氣道:“不管我們之間有什麼樣的宿怨,現在殺了我對你而言都沒有任何的好處,你——你放過我這一次,待我回到王府,一定會加倍補償你的。就是——就是——”
見蘇逸一直沒有出言反對,他的底氣就又足了些,迫切道:“就算是你想要這個長順王世子之位,我——我也可以讓給你的!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補償你的!”
“補償?”蘇逸冷冷的笑了一聲,突然仰天緩緩的吐出一口氣,重新再垂眸看向蘇逸的時候眼中忽而有明顯的殺氣迸射,橫臂一掃,就又在蘇霖的頸邊開了一道口子。
蘇霖恐慌的趕忙屏住呼吸,嘶吼道:“我是你大哥,你敢對我下殺手,你這是大逆不道,你——”
可是因爲失血過多,他的聲音根本就沒有多少力道,細若蚊蠅,立刻就被夜風吹散了。
“大逆不道就大逆不道好了!”蘇逸漠然打斷他的話,收劍入鞘,脣角譏誚的勾了一下,慣常溫和的眉目之間那笑容竟然透出幾分邪毒的冷魅來,他的語氣很輕,卻透着刺骨的涼,“橫豎——我做這樣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
蘇霖愕然張了張嘴,卻再就連說話的力氣都拿不出來了,只是眼睛瞪的老大的死死盯着他,彷彿是要通過臨終這最後一眼的注視來把心裡所有憤恨和不甘的情緒都盡數表達出來給蘇逸知道。
蘇逸卻已經漠然的迴轉身去,沒有再看他。
他款步過去,行至那黑衣人面前,在他身前兩步之外的地方站定,脣角微揚牽起一抹笑,又是如他慣常那般溫和入骨的模樣。
“謝了!”他這樣開口,還想要再說什麼的時候旁側的林子裡已經有輕微而迅捷的腳步聲響起。
他想了一下,便是飄身而起,躲在了之前蘇霖藏身的那株大樹的樹冠裡,斂了氣息。
幾乎是前後腳,兩側的林子裡就斜穿奔來兩個黑衣人。
“頭兒!”兩人直接撲倒那人面前,恭敬一揖。
“嗯!”那人靜立不動,只就略一頷首就把目光移到不遠處歪着的屍體上面,冷聲道:“帶他走吧,這裡的血跡我來清理。”
“是!”兩人領命,過去看到蘇霖的死狀卻是心生疑惑。
他們是暗衛出身,殺人的手法從來都講求乾淨利落,一刀切是最合適不過的。
兩人互相對望一眼,卻沒有多問,扛了蘇霖的屍體轉身往來時路上奔去。
待到兩人的腳步聲走的遠了,蘇逸才又飄身從那樹上下來。
那人卻沒理他,徑自走過去,四下看了看,直接以劍鞘掃了旁邊的大片泥土和落葉過來,將血跡掩埋。
利落的做完這一切,看也沒看蘇逸一眼,他又是擡腳就走。
“哎!”蘇逸皺眉,不甘的追上去一步,伸手要去扯他的袖子,卻被他警惕的甩手避開了。
似乎是爲了立刻甩掉這塊狗皮膏藥,更是直接一提內力,往前縱出去幾丈開外。
蘇逸提了內力趕緊去追。
兩人一前一後剛剛撲到林子的邊緣,卻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行過。
蘇逸的心頭一緊——
他的馬還留在林子外頭,勢必要被人發現的。
果然他心裡不妙的感覺一現,外面的來人已經收住馬繮,粗聲吼道:“樹林裡有人!”
走在前面的黑衣人目色一凝,下意識的就要拔劍。
蘇逸腦中一個念頭閃過,突然揚聲喊道:“夫人啊,你去哪兒?等等爲夫!”
那人就是再如何泰定也是被他這神來一筆驚了個踉蹌,腳下步子一緩,後面蘇逸已經提力奔了過去,二話不說直接解了身上銀白披風往他身上一搭,拉下他面上黑巾的同時手指一穿打亂他滿頭髮絲。
這邊他纔將人往懷裡一摟,外面已經四五個藍衫的漢子劍拔弩張的衝了進來。
------題外話------
之前好像有幾個妹子猜羅予琯留着是要坑蘇霖的,好吧,我承認被你們猜中了,蘇霖這算是被她坑慘了~
ps:我都讓蘇二耍流氓了刷下限了,你們手裡有月票都還好意思藏着不給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