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公?”延陵君看到對面過來的那輛破舊的馬車,不禁大爲意外,喚了一聲,就趕緊翻下馬背,迎了過去。
“主子!”負責駕車的深藍張開手臂很大力氣的揮了揮,隨後也停車,跳下了車轅。
“車上的人是師公?你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延陵君問道。
以前爲了掩飾和風清茉之間的關係,除了風清茉生產的那一次,延陵老頭兒一直都避諱,絕對不會登門的。
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趕到,絕非偶然。
延陵君的話音未落,延陵老頭兒已經黑着臉掀開簾子跳下車道:“做什麼問東問西的?我要到哪裡,什麼時候需要你批准了?不過你也別怕,我不是來蹭吃蹭喝的,榮顯揚那老小子呢?我找他!”
延陵君聽到這裡就瞬間瞭然——
他和褚潯陽之前的猜測沒有錯,榮顯揚和延陵老頭兒之間的確是暗中有所往來的。
“父親他——現在的情況,不太好!”延陵君遲疑了一下,如實說道。
延陵老頭兒的眉毛痙攣似的動了動,再看一眼他身後的車隊,見褚潯陽和他都騎着馬,立刻就心裡有數,二話不說的直接奔過去,跳上了那輛馬車。
延陵君沒有攔他——
榮顯揚的傷勢不容樂觀,延陵老頭兒這個時候趕過來,對他來說自是求之不得的。
“走吧!”神色凝重的略微吐出一口氣,延陵君就又一揮手。
車隊繼續前行,纔到了鎮國公府的大門口,卻見榮欽急匆匆的從府內迎出來,臉上神情是顯而易見的焦灼。
彼時延陵君已經先行跳下馬背,正轉身扶褚潯陽下馬。
褚潯陽的身孕還在前三個月,最不穩定的時候,延陵君略有擔憂的看了兩眼她的腹部,開口的語氣就帶了明顯的愧疚,“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
“我沒事!”褚潯陽搖頭,給她一個笑容。
這個時候,榮欽見到延陵君二人回來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臉上明顯帶了幾分如釋重負的欣喜,趕緊快步走下臺階道:“大哥,公主,你們都還好吧?”
榮欽的心裡雖然一直膈應延陵君在前面擋路,但是說到底,這麼久以來手上還沒沾血。
“嗯!”延陵君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模棱兩可的應了聲就轉身往馬車那邊要去幫忙接應榮顯揚。
榮欽的心裡忐忑,也無心觀察他表情間的異樣,一邊跟過去,一邊道:“聽說昨晚宮裡出事了,祖母和定國公主一起進的宮,到這會兒也沒回來,本來宮裡傳了口諭出來,說今日罷朝,不叫任何人入宮了。祖父和我父親等了半天,一直不得你們的消息,就在一個時辰事前,趕着進宮去看狀況了!”
宮裡太后被劫持,又有安王謀逆,爲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崇明帝已經命人封鎖消息了,如果不是因爲事發的當時褚潯陽和宣城公主都剛好人在宮中,榮家的人也不會這麼敏感。
榮欽此時還有些亂了方寸,一邊說着,目光一邊焦灼不安的四下亂飄。
“已經沒事了!不過太后薨了,宮裡應該馬上就要治喪,你先把話傳下去,讓府裡的人都心裡有數,太后治喪期間,不要犯了忌諱!”延陵君隨口吩咐了一聲。
“什麼?太后薨了?”榮欽幾乎是事態的低呼了一聲,瞬間就變了臉色。
延陵君卻沒工夫管他,一撩袍角,跳上馬車,在延陵老頭兒的幫助下將體力不支的榮顯揚抱下來。
榮欽整個人都被太后暴斃的消息衝擊,正愣在那裡,還想要和延陵君追問細節的時候,就見榮顯揚渾身是血的被他抱着下了馬車,更是大驚失色,白着臉道:“這——這——大伯這又是怎麼了?”
這麼多年以來,榮顯揚在這座榮家大宅裡給人的印象幾乎就是一個不敗的鐵人。
榮欽見他這個模樣,就覺得像是做夢一樣,腦子裡渾渾噩噩的。
延陵君也沒心思和他解釋什麼,抱着榮顯揚就大步流星的先進了門,一邊對桔紅道:“你趕緊先去父親房裡準備一下!”
延陵老頭兒也不含糊,顛顛兒的跟在後面也進了門。
褚潯陽這次上前一步,對榮欽道:“父親受傷的事,麻煩你跟府裡的管事都囑咐一遍,讓他們管好下頭人的嘴巴,暫時——最好是不要胡亂揣測或是亂說話!”
榮欽這會兒滿腦子裡想的都是到底是誰傷了榮顯揚,聞言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只下意識的答應着,“哦!好!”
然後就一撩袍角,也急吼吼的進了府門。
深藍從油篷馬車裡把延陵老頭兒的一箇舊木箱抱出來,正要小跑着去追延陵君他們,褚潯陽卻是突然眼疾手快的將她手裡的箱子接過去,遞給了淺綠道:“你跑的快,趕緊給送進去吧!”
“是,公主!”淺綠抱了箱子,趕緊追進門去。
深藍踮着腳往那門裡看了兩眼,就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回頭來看褚潯陽,盯着她的腹部,隔空戳了戳道:“公主,聽說我們馬上就要有小主子了,是什麼時候啊?”
她這到底也還是個孩子心性,褚潯陽被她一逗,就忍俊不禁的笑了下,卻是不答反問,“鬼丫頭,你是怎麼知道這事兒的?”
“主子總是被鬼先生罵,說他沒良心,不過前幾天,好像是世子爺叫人送信過去報喜的!”深藍並沒有多想,只如實回道。
褚潯陽的眸光閃了閃——
延陵老頭兒會突然跑過來,應該就是因爲收到榮顯揚送過去的信的緣故,但是榮顯揚在信上應該不止只提了她身懷有孕這一件事,而且延陵老頭兒也沒必要會因爲她懷孕就特意馬不停蹄的趕過來。
所以——
榮顯揚在信上一定還跟他交代了別的事,這才讓他火急火燎,招呼也不打的趕過來了。
“走吧,咱們也先進去!”飛快的收拾了散亂的思緒,褚潯陽就遞給深藍一個笑容。
一行人進府之後,直接就去了榮顯揚的住處,彼時那院子內外的閒雜人等都已經被打發了,屋子裡除了重傷被安置靠在牀柱上的榮顯揚,在就是延陵老頭兒和延陵君祖孫兩個在圍着他忙活準備針線和藥物。
桔紅和淺綠束手束腳的站在旁邊,卻幫不上忙。
“你們兩個先下去吧,燒些開水,晾溫了備用,深藍你過去幫忙!”褚潯陽冷靜的吩咐。
“是!公主!”桔紅和淺綠都不是見不得血腥的弱女子,可是事情發生在榮顯揚的身上,多少是有點兒關心則亂,此時便如蒙大赦一般,趕緊就匆忙的去了。
榮顯揚心脈附近的血管受損,雖然延陵君用金針刺穴暫時幫他止了血,但也要儘快將破損的血管縫合,因爲如果用金針封穴太久,血液一直被限制流通,也逐漸會要了榮顯揚的命。
而縫合血管這種事——
根本就是聞所未聞的,就是延陵老頭兒也是頭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幾個人,全都悶聲不響的埋頭準備,雖然沒有交流,但是大抵各自都能領會到彼此心中緊迫又壓抑的感覺。
褚潯陽自知幫不上忙,也就不進去添亂,只靠在門邊靜靜的看着,目光時而探尋的跟着延陵老頭兒打轉兒,又時而若有所思的落在榮顯揚的臉上。
屋子裡,榮顯揚也延陵君忙了一陣,深藍去取了盆溫水,用延陵老頭兒秘製的一種藥粉撒進去,調配了水要給二人淨手,“先生,都準備好了!”
“君玉,老頭子我的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一會兒——”延陵老頭兒道。
“嗯!”延陵君沉聲應了,“師公在旁邊盯着我點兒就好!”
榮顯揚是他的父親,他雖是醫者,但是事關生死,放在別人身上的時候誰都可以表現的冷靜,可一旦和自己息息相關——
只是延陵老頭兒畢竟已有百歲高齡,這件事還要交給他來操作,很有些強人所難。
“唉——”延陵老頭兒拍了拍他的肩膀,本來像是想要說兩句安慰的話,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最後卻沒有說,只猶豫了一下,然後正色對榮顯揚道:“凡事都要做好了打算,你有話,就先交代給君玉了吧!”
榮顯揚本來正在閉目養神,他其實似乎並不想對延陵君說什麼,被延陵老頭兒趕鴨子上架,不得已,才睜開了眼。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
延陵君看着他,他和自己的父親,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聚少離多,幾乎從不會把自己的心事說給對方聽,可是這一次——
極有可能是最後的一次,他有機會能和自己的父親這樣面對面的說話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趕緊先給父親治傷,有什麼話,都等父親好轉了再說吧!”延陵君道,強迫自己將視線從榮顯揚臉上移開。
“君玉!”不想,榮顯揚卻意外開口叫住了他。
延陵君回頭看他。
他就苦笑了一下道:“你從小到大,都沒什麼事是需要我替你拿主意的,我其實也沒什麼好囑咐你的,不過這一次的事——你不要有負擔,是我和風邑之間的私事,成敗本來就各自摻半,不需要你再耿耿於懷了!”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他會有個萬一,也不需要延陵君去替他尋仇。
延陵君聽着他過於沙啞虛弱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差一點就脫口問道“就是爲了封他的口,保證那麼秘密嗎?”可是眼下的榮顯揚卻不適合來應付他這樣刨根問底的追究了。
勉強將已經衝到嗓子眼的話嚥下去,延陵君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嗯!”
“那我先去外面等着了!”褚潯陽也唯恐自己再在這屋子裡多站一會兒就會忍不住的道出那些話,於是就當機立斷的先去了外面的屋子裡等候。
彼時已經是入夜時分,青蘿幾個在屋子裡點了許多的蠟燭,又去褚潯陽的屋子和庫房裡把所有的鏡子找來借光。
褚潯陽在外間的圓桌旁邊枯坐,青蘿幾次想要勸她進食或是回去等消息,但是料定了在這個時候她沒有心情,最後都只能絕口不提。
這一夜的時間似乎是過的分外緩慢,中間宣城公主和榮澄昱父子從宮裡出來,聽榮欽說了這邊的事都匆匆趕來看情況,褚潯陽沒耐性和他們周旋,就很乾脆的都將人擋了回去。
延陵君和延陵老頭兒相繼從那屋子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的破曉時分,兩個人已經在屋子裡淨了手,身上卻都被薰出了明顯的血腥味,更是把眼睛熬得通紅。
褚潯陽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趕緊起身迎過去,探頭往延陵君身後的屋子裡看,“怎麼樣?還順利嗎?”
“嗯!”延陵君的態度模棱兩可,“該做的都做了,父親這會兒還在昏睡,要等午後他順利轉醒之後再看!”
至少,榮顯揚還活着,就目前來講,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褚潯陽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空口說白話的昧着良心安慰他什麼,就只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指。
“我沒事!別擔心!”延陵君回她一個勉強的笑容。
這一刻,這屋子裡的氣氛依舊冷肅異常。
幾個人都不放心離開,桔紅就帶人做了些飯菜送過來,幾人將就着吃了幾口,然後就還是一起聚在這個屋子裡等着。
榮顯揚轉醒,並不是在延陵君估測的午後,而是一直到了黃昏時分才緩緩的睜開眼。
他的樣子,看上去比頭一天更不如,放佛隨時再一次閉眼之後就有可能醒不過來了。
“父親,你身上的藥效還沒完全過去,有忌諱,暫時還不能進食,你先忍忍!”延陵君道,過去用調羹餵了他半杯溫水。
榮顯揚也沒問自己的情況到底如何了,只動作幅度很輕的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除了傷口,現在還有別的地方不適嗎?”延陵老頭兒問道。
“都沒什麼妨礙,有勞先生了。”榮顯揚道,面色略帶了幾分感激。
因爲他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好,重新安置他躺下,幾個人也就先退了出去。
後面接下來的幾天,延陵君和延陵老頭兒都寸步不離的守在榮顯揚的院子裡,褚潯陽自己現在也要顧及身體,便沒有陪着,也是每日幾趟的過去看望。
宮裡太后大喪,整個京城所有的達官貴人都忙着進宮哭靈,榮澄昱和宣城公主等人連着三天都要進宮,也早晚派人來問候。
榮顯揚這一次是真的傷得很重,傷勢恢復的也初期的緩慢,傷口縫合之後一直又過了六天還不能下地,只堪堪能夠支撐着自己坐起來進食。
第七日,太后發喪。
褚潯陽和延陵君朝陽缺席,關起門來,就只當是不知道有這回事,而宮裡崇明帝那邊,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也沒追究,其間反而還由風連晟代表,過來探望過榮顯揚一次,賜下了不少的藥材補品。
這天宮裡的喪鐘從五更時分就開始敲個不停,褚潯陽被吵的睡不着,就早早的過去探榮顯揚的病。
彼時延陵君和延陵老頭兒正在裡面給榮顯揚換藥包紮。
褚潯陽不好進去,就在外間坐着等候,一直到深藍把換下來的繃帶衣物捧着出來,她方纔起身進了裡面。
“我剛看深藍拿走的繃帶上都還有血跡,怎麼父親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長好嗎?”褚潯陽問道。
延陵老頭兒一向看她不順眼,到這會兒都沒什麼改變,沒好氣的瞪她一眼道:“你也不看他幾十歲的人了,還當是跟你們這些娃娃一樣的可以隨便折騰?”
這老頭兒的嘴巴從來都利害,褚潯陽也不以爲意,眼睛眨了眨,作勢要去幫他收拾桌子上堆着的瓶瓶罐罐,一面漫不經心的說道:“所以師公你在收到父親去的信之後就不放心的連忙趕來了?”
延陵老頭兒眼睛一瞪,越發覺得這個丫頭不可愛。
褚潯陽纔不管他喜不喜歡,仍是半調侃着說道:“其實師公您對父親的事還是蠻上心的,這一切,真該感謝母親!”
以榮顯揚的性格,就算是給延陵老頭兒去信,也斷不可能請他前來救援,八成——
是他自知此次歷經會有風險,所以提前和延陵君老頭兒打招呼,交代遺言了,所以才把這老頭兒逼得跑了來。
延陵老頭兒是脾氣暴,又有時候孩子氣,但心裡卻比常人還要亮堂,立刻就察覺了她的話中有話,只是想了半天也沒想好該是怎樣搪塞,不免就氣紅了臉,鬍子一鼓一鼓的瞪着褚潯陽。
很多的事,延陵君雖然也都心裡有數,只是他身爲人子,就只能忍耐,不能隨便開口。
現在褚潯陽代他把想問的說了,他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哼!”延陵老頭兒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延陵君出來打圓場,乾脆一甩袖,轉身就走。
“師公!父親現如今的身體狀況你比我要清楚的多,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您覺得還要瞞着母親,這樣——”褚潯陽也不攔他,只就語氣不輕不重的開口,說着一頓,隨後纔是口吻一重,繼續道:“真的好嗎?”
她問的突兀,並且直白的叫人難以想象。
延陵君正在給榮顯揚查看傷口的動作並麼有受到影響,還在有條不紊的動作。
榮顯揚的心裡本來是咯噔一下,但是再見兒子這般泰然處之的神情,心裡也就有數——
和風邑一樣,他也已經猜中了那部分真相。
榮顯揚的性子沉穩,延陵老頭兒卻沒有那樣的好脾氣,當即就跳了腳,氣急敗壞的叫嚷道:“你這丫頭是在胡說八道什麼?我看真正有病要治的不是榮家老小子,而是你——你是高熱燒糊塗了不成?”
他說着就要來探褚潯陽的額頭。
褚潯陽微微一笑,躲開他的手,乾脆就直接回頭看向了靠在牀柱上的榮顯揚,換了副懇切的神情道:“父親,事到如今,您也再沒有繼續瞞着我們的必要了吧?母親她還活着?當初你假借她難產遇險的契機,瞞天過海的送走了她?所以您擺在那間屋子裡的牌位纔會總是用布裹住,因爲——其實那根本就是一個空牌位吧?”
當日延陵君帶她去那屋子裡拜祭陽羨公主,那匆匆一瞥,褚潯陽雖然當時心裡就起了困惑,但是隨後想想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看的也並不是太真切,所以後面一忙別的事,也就淡忘沒提了。但是那天東窗事發,風邑的籌碼剛一拋出來,她幾乎馬上就又想起了那件事,因爲——
出了風清茉,當下已經沒有任何的事情能夠威脅的了榮顯揚了。
榮顯揚是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能叫他妥協並讓步的,必定是他看的比自己的性命還重的東西——
延陵君是西越駙馬,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基本都不會被連坐,所以能得榮顯揚這般看重並維護的——
那就只能是風清茉的性命了。
“因爲母親尚在人間,所以您爲了掩人耳目,才單獨在那間暗房裡供奉了一個空牌位,而沒有將她的牌位送到榮氏祠堂。”褚潯陽乾脆就說的更直白一些。
榮顯揚對風清茉,的確是愛的小心翼翼,更是呵護備至,其實如果只爲了完美的掩藏這個真相,他是應該用一個真的牌位供奉的,可是爲活人供奉牌位,被視爲大大的不吉利,有詛咒之嫌。
他大概是連這樣一點點莫須有的傷害也不想讓對方受,所以纔不得已的留下了這個破綻,以至於有朝一日——
成了被敵人掌握在手的把柄。
“映紫就是因爲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安王才順藤摸瓜,揣測到了事情的真相,您也這纔不得不向他妥協的,是不是?”撕破這一重真相,對榮顯揚會有多大的打擊,褚潯陽心裡十分的明白,但同時,其實她自己的心裡也不好受。
因爲這件事一旦被抖出來,延陵君所要受到的衝擊絕對不會比榮顯揚小,儘管他自己的心裡已經對一切的真相都洞若觀火,但是知道歸知道,這和當面對質的說出來,還是有兩重效果的。
“你這丫頭到底有完沒完,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延陵老頭兒眼珠子轉了轉,忍無可忍衝上來,指着褚潯陽的鼻子就要罵人。
“鬼先生!”不想榮顯揚卻阻止了他。
他靠在那裡,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後才苦澀又無奈的開口道:“算了!既然他們都已經猜到了實情,也就沒有必要再隱瞞了,遲早——也是要叫他們知道真相的。”
延陵君給那條繃帶最後正在打結的手,突然不可遏止的抖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寸一寸的緩緩擡頭,對上榮顯揚的視線,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母親她——在哪裡?”
面容雖然平靜,心裡卻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榮顯揚幾乎是無法正視兒子的目光,他有些狼狽的閉了眼,把臉別過一邊去,苦澀至極的快速說道:“我不知道!”
彷彿是怕語氣稍微慢下來,就要控制不知自己胸中涌動的情緒。
延陵君壓在被子上面的手指無聲的攥成拳頭捏緊,依舊試圖讓自己的情緒保持穩定,“怎麼會?既然她還活着,怎麼可能這二十多年都不和你聯繫?而且——父親你曾不止一次瞞着我自己去過烈焰谷吧?你難道不是去見她的?”
他想不通,也無法理解。
就算有千般的不得已,也就算此事一經曝光,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延陵君也着實想不通,爲什麼風清茉明明尚在人間,她居然真的能夠對自己的兒子一眼也不見。
這天底下,真的會有這樣自私又冷血的母親嗎?
從她能爲風邑做的事情上來看,他又直覺的以爲她不該是那樣的人的。
可是,這又是爲什麼?
他的聲音壓抑,即使再如何的剋制,也能聽出由心而發的嘲諷。
榮顯揚的心中顧慮很深,本來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卻突然被他這樣的語氣戳的心口一疼,因爲他猛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再試圖隱瞞了,這麼多年裡,他已經虧欠了唯一的兒子太多,就算延陵君對他冷漠,他也無話可說,可是——
他絕不能讓兒子的心裡對妻子生出怨恨來。
所以即便是那些往事再沉重,那些回憶再苦痛,他——
也不能夠在試圖隱瞞了。
“君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不是你母親的錯,也不是她狠心的拋棄,躲着不肯見你,要怪你就怪我吧,因爲——”榮顯揚猛地睜開眼,幾乎是有些驚慌失措的,一把牢牢握住了兒子的手,眼中涌動着的滿滿的都是痛苦之色,“我是阻斷了你們母子相聚的路,是我不准你見到她的!”
他說的是“不准你見到她”而不是“不讓她見你”,這兩種表述,能表述出來的意思大致相同,但是稍微敏感點兒的人還是能馬上聽出其中細微的差別的。
“不准我見到她?”延陵君的心裡起了很大的疑惑,迷茫道:“父親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不准我見到她?還有你說你不知道她人在哪裡?”
難不成還是陽羨公主拋夫棄子,自己主動遠走的嗎?
褚潯陽的腦中掠過這個念頭,下一刻也就馬上自行否定掉。
“當初阿茉生產的時候,的確是九死一生,她自己一意孤行,不讓鬼先生插手幫她,最後——是我自作主張,趁她力竭昏迷的時候將她交付給鬼先生帶走了!”榮顯揚說道,但是字字句句裡面蘊藏的都是無聲的痛。
他沒有因爲最終保住了妻子一命而有太多的喜悅,因爲他留住了她的命,卻也親手葬送了自己身邊和她有關的一切。
“她不能再回來了,我不能再讓她回來了,這個漩渦,她好不容易有機會脫身,我不允許她再重新跳進來!”榮顯揚閉上了眼睛,他的原意是試圖掩飾自己完全失控的狼狽,可是眼角瞬時滾下來的兩行熱淚還是將他所有不堪的一面都展露無疑。
“所以——母親她現在人是真的不在烈焰谷?”延陵君問道。
榮顯揚已經無法再開口。
褚潯陽知道這樣的逼問很殘忍,但是風邑的出走,已經讓他們都再度陷入危機,只有先把一切的真相都掌握了,他們才能機變的應付隨後可能會發生的變故。
把榮顯揚透露的信息飛快的整合了一遍,褚潯陽的腦子裡就有突兀的一個想法蹦出來,她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神色狐疑的打量起延陵老頭兒來,“是——師公你對母親做了些什麼嗎?”
唯有這一種可能方能解釋風清茉在榮顯揚父子的生命中缺失的這二十年。
延陵老頭兒和榮顯揚心態不同,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因爲憤怒還是悲慟,早就眼眶通紅,氣呼呼的大聲道:“你們不用逼他了,就算再逼他也沒用,小茉莉花走了,你們誰也找不回她來了,就算你們有本事硬拉了她回來,她也不會認你這個兒子,還有你這個臭丫頭!”
延陵老頭兒是越發覺得褚潯陽這個丫頭刁鑽,不對他的胃口,於是就口無遮攔,破罐破摔的乾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脖子一梗,指着榮顯揚道:“我用金針秘術封了她早二十年的記憶,又將她遠遠的趕出烈焰谷去了!都是我做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要打要殺,看你們怎麼辦吧!”
他說着,就又使起了性子,突然就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哽咽起來,抽抽搭搭的扯了桌布去擦,“你們一羣沒良心的兔崽子,我說話,你們全都當放屁,卻人人出了事都要我來擦屁股。小茉莉花那丫頭就擰,當初我不讓她嫁這姓榮的小子,她就嘻嘻哈哈的給我打馬虎眼,姓榮的小子也不是個東西,我說讓他一家三口乾脆腳底抹油,他非要由着小茉莉花去管那姓風的小子。君玉你個沒良心的混球兒,娶了媳婦就回來一起欺負我——”
延陵老頭兒越哭越傷心,完全一副小媳婦的模樣,含嗔帶怒的瞪着褚潯陽,“最壞的都是這個臭丫頭,你們一家子缺心眼兒,你們一家子不是東西,你們——你們一家子一起逼死我算了!”
言罷就傷心欲絕的伏在桌面上嚎啕不止。
------題外話------
師公是個大萌物,這麼悲情的時刻,被他一把大鼻涕把倫家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氣氛給甩沒了嗚~
ps:小茉莉花,我真不是故意的,如果你現在正蹲那個街邊行乞望天的話,你千萬別打我→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