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懷萱還是一臉迷茫。
二夫人又說了一遍,她換了另一邊的耳朵,才勉強聽到對方的聲音,頓時就大驚失色的嚷道:“母親,我怎麼了?耳朵——我的耳朵怎麼聽不見聲音了?”
二夫人也是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趕忙扭頭道:“快!再去把大夫找來!”
榮懷萱還沒嫁人,這要是給弄出點兒隱疾來,這一輩子就更是毀了。
丫鬟應聲往外跑。
榮懷萱心裡恐慌不已,抓着二夫人的手臂,就只是哭。
“萱兒你先別急,大概只是上了火,可能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二夫人寬慰道,心裡卻十分清楚,榮懷萱這八成是被自己那一巴掌給打出了問題。
這個女兒,她一直都寶貝的很,這麼多年了都沒捨得動一指頭,這一次也是被逼無奈,纔不得已的在人前做做樣子,如果真要爲此就把榮懷萱給打出了問題來,切不出榮懷萱要鬧的天翻地覆,就是她自己都要悔不當初的。
“我的耳朵什麼也聽不見了,母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不是——我是不是聾了?”榮懷萱只有一邊的耳朵管用,再者她這個時候也完全聽進去任何話,只是不住的哭鬧。
二夫人緊緊的抱着她,不住的安撫,好不容易纔等了大夫來。
“大夫,你快過來看看,萱兒剛醒過來,卻說是左邊耳朵聽不見聲音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二夫人趕緊起身讓了地方。
來的辛大夫也是鎮國公府裡的老人了,很有些年紀。
“是嗎?按理說不應該啊!”辛大夫說着,就放下藥箱,給榮懷萱把了脈,又去查看她額頭上的淤青,皺着眉頭喃喃自語,“只是磕了一下,難道是淤血壓迫了耳朵的血管嗎?”
這樣的疑難,這些年,他在榮家還不曾見過。
榮懷萱的丫鬟在旁看着,小聲道:“辛大夫,之前我家小姐摔倒的時候,耳朵流血了,不過血流的不多,我給擦了,就沒再流了。”
“那就壞了!”辛大夫一拍大腿,立刻就沉下臉來。
如果真是淤血壓迫所致,等到血塊散了,榮懷萱聽力應該也會跟着復原,但如果是硬性損傷,那恐怕就難辦了,至少——
以他目前的醫術,是自認爲還沒到這個火候,能醫治這樣的疑難雜症。
辛大夫不由的重視起來,給榮懷萱仔細的反覆查驗,榮懷萱是左半邊的耳朵完全聽不到一丁點兒的聲音,辛大夫鼓搗了半天,最終還是一籌莫展的搖頭,“二夫人,三小姐的這個傷,怕是不好醫了,小的醫術淺薄,二夫人還是請太醫趕緊過來看看吧,趁熱打鐵,或許還有的醫。”
二夫人聞言,從頭一直涼到腳——
是自己一時失手將女兒毀成了這般模樣,此時她的心情,不僅悲痛,更加自責和內疚。
“還不快去請太醫!”榮懷萱自己也一直都緊張不已,豎着另一邊的耳朵在聽,連忙焦急的嚷道。
丫鬟看了二夫人一眼,就要扭頭往外跑。
“站住!”不想二夫人回過神來,卻是厲聲喝止。
榮懷萱不明所以,震驚又惱怒的看着她。
二夫人滿臉鬱色的又跟辛大夫確認道:“你現在跟我實話是說,萱兒的這個傷,有幾成把握可以醫得好的?”
“這——”辛大夫支支吾吾,遲疑着垂了眼睛,猶豫再三,方纔咬牙說道:“二夫人,實話不瞞您說,三小姐的這個病症十分嚴重,應該是左耳耳膜完全破損了,就是太醫——恐怕也——”
他的話沒有說完,最後便是遺憾的嘆一口氣。
“這麼說,我是真的聾了嗎?”榮懷萱聞言,一下子癱軟下來,坐在牀上,嚎啕大哭,哭了一會兒,臉上表情又突然毫無徵兆的轉爲狠厲猙獰,把牀上的枕頭被褥全部扔在地上,一面大聲嘶吼道:“我不信!我找太醫,讓太醫過來給我治,我不信他們也治不好我!”
二夫人被她哭的心如刀絞,面上卻還是不得不強自維持鎮定,冷着聲音對辛大夫和屋子裡的幾個心腹的丫頭婆子道:“辛大夫,你是我們榮家的老人了,不需要我額外再多說什麼,你心裡有數,萱兒的事,今天出了這個屋子你就都給我忘了。還有你們,誰敢嚼舌頭,往外多傳一個字,當心你們的舌頭!”
就算榮懷萱這有個好歹,這件事也一定要在自家裡面捂住,否則一旦消息傳開——
那她的這個女兒纔是真的毀了。
“是!二夫人儘管放心,小的知道該怎麼做!”辛大夫也是個明白人,一點就通,他答應着,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二夫人,小的再多嘴一句,大公子師承鬼先生,總所周知,鬼先生的醫術出神入化,三小姐的病——他沒準會有辦法也說不定!”
二夫人的目光微微一動。
榮懷萱如今的耳朵不靈光,卻也聽了個大概,心裡頓時燃起一線希望,擦了眼淚道:“那還等什麼?母親,你快去找他來,他一定可以治好我的,一定可以的!”
二夫人的心裡卻是一陣發苦——
這個女兒,的確是被她寵壞了,這前後纔多長時間,她就忘了之前自己做的事情了。就算是在以前,她求到延陵君那裡都沒有把握,對方是不是會給她這個面子,現在——
根本是想都不要想的。
“你先去吧!”隱晦的嘆了口氣,二夫人道。
辛大夫揹着藥箱退了出去,她就又打發了屋子裡其他的下人,然後走到榮懷萱的牀沿上坐下。
“母親!你去找榮烈來啊,現在只有他能救我了,我不要做個聾子,我不要啊!”榮懷萱急切的抱住她的手臂,說着又悲慼的再度失聲痛哭。
“現在去找他有什麼用?不過自取其辱罷了!”二夫人苦澀說道。
榮懷萱愣了一會兒,才遲鈍的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但卻不肯死心,仍是拽着她道:“我不管,母親你不能看着我這樣不管啊,你去找他,跟他好好求情,你讓他給我治啊!”
前面她就算做了點兒什麼,但是卻沒有傷及榮顯揚半分,榮烈爲什麼要死咬着不放,見死不救?
不過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她卻也清楚的知道——
榮烈,他就是那樣的人。
“母親!”知道她們母女兩個在這裡說的再多也是於事無補,榮懷萱就用力的擦乾眼淚,急切道:“母親你去跟祖母說,讓她去榮烈來治我的病,再怎麼樣,祖母的話,他也不敢不聽的。”
宣城公主這會兒還在氣頭上,甚至要將他們母女趕出去,讓她出頭去求延陵君?
這根本也是不可能的。
二夫人的心頭苦澀,但是看着女兒痛苦絕望的模樣,終究是沒忍心再潑冷水,只能安撫道:“好!我去求求你祖母看,你喝了藥,先休息,別再哭鬧了,這樣只會加重病情,而且——”
二夫人說着,面上表情就轉爲嚴肅,警告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傳出去,所以你千萬不要再哭鬧了,知道嗎?”
“嗯!”榮懷萱抽搐着,含淚點點頭。
二夫人親自喂她喝了藥,又安置她躺下,方纔起身離開。
從榮懷萱的院子裡出來,她身邊劉媽媽方纔忍不住道:“夫人真要去求公主嗎?依奴婢所見,公主的面子再大,在大公子那裡也未必吃的開,更何況三小姐纔剛闖了禍,就算您能說得動公主,大公子只怕也不會施以援手的。”
“我當然知道!”二夫人沒好氣道:“且不說榮烈一定不肯幫忙,只就母親那裡——我和她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了,最是知道她說一不二的脾氣,她也一定不會出面替萱兒去求人的!”
“那——難道就眼睜睜看着三小姐這樣了嗎?”劉媽媽擔憂道。
榮懷萱的脾氣不好,又小心眼,嚴格說來,她是傷就是二夫人一手造成的,現在她是還存着一線希望,沒有精神追究,一旦等她認清楚了現狀,就勢必要痛恨二夫人一輩子的,到時候發起瘋來,還指不定要怎麼鬧呢。
二夫人這個時候也是懊惱不已——
她是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對宣城公主那老太婆順從了半輩子,只這一次用了點兒私心小手段,竟然就吃了這麼大的虧。
但是這個時候,悔之晚矣。
二夫人悶聲不語,直接回了住處。
她和榮顯華是老夫老妻了,現在每個月榮顯華宿在她這裡的不過就只有三五天,她回房就直奔了牀榻,搬開腳踏,從下面的暗格裡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
劉媽媽看見她把這件東西找了出來,頓時大驚失色,倉惶回頭看了眼門窗,確定都關的嚴實了,就趕緊衝過來,連那瓷瓶帶她的手都死死的攥住了,慌張道:“夫人,您這是要做什麼?不能啊!”
“你當我是要拿這東西去威脅那老太婆嗎?”二夫人冷笑,眼中光芒冰冷諷刺,“放心吧,我不傻,要是去找她,我那就是求着她把我滅口呢!榮顯揚連太后都敢動,要是知道她的把柄落在了我的手裡,她會叫我再把消息散出去嗎?”
劉媽媽鬆一口氣,但是轉而又是一愣,“那夫人您這是——”
“萱兒會弄成這個樣子,我難道還能將她棄之不顧嗎?不管怎樣,我都得想辦法治好了她,否則她這一輩子就全都完了!”二夫人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樣子,又用力的攥了攥手裡的小瓷瓶。
劉媽媽想了想,還是覺得膽戰心驚,壓着聲音道:“夫人您是要去找世子和大公子嗎?”
“我就算是去找他們,他們也未必就有那個耐性聽我討價還價,但是——”二夫人說道,嘴角不覺得揚起一個詭異的弧度來,“有一個人,卻一定會聽我把話說完!”
劉媽媽還在納悶的時候,二夫人已經站起來道:“你去打聽一下,榮顯揚這幾天就要出征了,榮烈一定還會去見他,他什麼時候過去榮顯揚那裡了,就趕緊回來告訴我!”
榮顯揚和延陵君那雙父子,都不是她能有資格直接去面對面說話的人,那父子兩個都太冷血殘酷了,而且說一不二,但是同爲女子的褚潯陽,卻要好說話的多。
劉媽媽雖然心裡忐忑,並不十分贊成,但也無法,只能領命去了。
也是湊巧,她趕過去延陵君的院子準備盯梢的時候,就剛好得到消息,延陵君才被榮顯揚叫了過去,於是機不可失,劉媽媽馬上就回去給二夫人報了信。
爲免被宣城公主方面知道她和褚潯陽之間走動的消息,二夫人是換了一身裝束才趁着夜色去的褚潯陽那裡。
彼時延陵君不在,褚潯陽百無聊賴,坐在牀上,看旁邊幾個丫頭嘰嘰喳喳的鬧騰。
“這個花樣漂亮吧?顏色也鮮亮,繡成小衫子,到時候小主子穿上一定顯精神!”淺綠手裡拿着個花繃子,一針一線很仔細的慢慢戳。
桔紅翻了翻她擺在旁邊的一打花樣,不滿道:“這個是老虎,這個是錦鯉,這個——是八駿圖吧?你這好像都是男娃娃用的嗎?萬一公主肚子裡的是個小郡主呢?你叫她穿什麼?”
“這個——”幾個丫頭裡,就只有淺綠能勉強拿針,其他人拿刀殺人是手到拈來,要拈針繡花,就太強人所難了,淺綠回頭翻了翻,也皺了眉頭,“這些都是我跟門房的李婆婆借的,她給我的時候就是這些,再者說了,誰家生孩子不都盼着能一舉得男的?好歹是個好兆頭,圖個吉利嘛!”
“可是也不用這麼多全都是男孩兒用的圖樣吧,好歹是繡朵牡丹花的備用吧?”桔紅道,說着又捅了捅旁邊正一臉表情嚴肅的青蘿,“你說呢?”
褚潯陽是連自己的嫁衣都沒動過一針一線的,要等她這個做孃的親自準備這些,延陵君就該提前做好自家兒子光屁股的準備了。
本來這些針線活兒,繡房裡都有專門的繡娘在做,但是自從進了鎮國公府,幾個丫頭就跟入了虎穴一樣,凡事親力親爲,更別提孩子的東西,就更是金貴寶貝的厲害。
“我?”青蘿看一眼淺綠手裡的繡品,登時就有一種衝動,很想說這麼糙的東西她家金貴的小主子用了實在是掉身份,依她的想法,就直接捎封信回去給褚琪楓報喜,然後這孩子從小到老的所有東西應該就馬上全了。
但是這樣一來,就實在是太丟人了,雖然褚潯陽可能“沒臉沒皮”,但延陵君好歹是要點兒面子的。
這麼一想,青蘿也只能作罷,撇撇嘴道:“反正我是做不來,哪有資格挑!”
說完,就起身要去看小廚房燉着的補品。
褚潯陽等着延陵君回來,百無聊賴,也隨手去翻那些花樣,正在心不在焉的時候,纔剛進了院子的青蘿就匆匆折返,走回來提醒道:“公主,二夫人到訪?”
淺綠和桔紅也停了手裡活計,面面相覷。
“她?”褚潯陽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
“三小姐好像是出了點兒意外,聽說晚上又叫了一回大夫,又哭又鬧的,不過具體是出了什麼事,奴婢沒有打聽。”青蘿道,頓了一下,又補充,“二夫人是喬裝過來的,她說,有樣東西要給公主過目!”
“喬裝?”褚潯陽還沒說話,桔紅就先驚覺了起來,“別不是什麼圈套吧?這府裡宣城公主說是隻手遮天也不爲過,就算是喬裝,她能瞞得過嗎?”
褚潯陽想了想,橫豎這會兒沒事做,就擺擺手道:“帶她進來吧!”
“是!”青蘿應聲去了。
桔紅和淺綠趕緊收拾了針線,還沒整理好,外面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二夫人已經快步走了進來。
褚潯陽腰後墊着好幾個軟枕,說是懷孕了,也沒個正經的坐相,只隨意的歪在那裡,見她進來,方纔擡了下眼皮看過去,“二夫人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君玉去父親那裡了,你要找他的話,恐怕是白跑了。”
“公主的精神看着似是好些了!”二夫人陪了個笑臉。
“怎的?二夫人是來探望本宮的?”褚潯陽半真半假的笑笑。
二夫人的心中忐忑,臉上表情看上去十分僵硬,因爲要背叛宣城公主,她緊張的手心裡一直在不住的冒汗,但是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卻不想在這個時候前功盡棄,於是一咬牙道:“公主的身子不適,按理說,我不該是在這個時候登門叨擾的,但也實在是不得已。不瞞您說,萱兒她受了傷,我知道烈兒他醫術了得,不遜於宮裡的太醫,所以這才厚着臉皮登門,想請他過去看看!”
“所以呢?”褚潯陽好整以暇,“二夫人你是個聰明人,今天白天才發生的事,是斷不會這就厚着臉皮當不知道的吧?現在你既然登了本宮的這個門,想必是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的籌碼做報酬了?”
二夫人本來滿心壓力,正糾結着該怎麼開口,不想褚潯陽倒是利落的就給她鋪了臺階。
“公主果然快人快語,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定了定神,二夫人道,這才強迫自己故作鎮定的擡頭對上褚潯陽的視線,她從袖子裡掏了那個小瓷瓶遞給旁邊的青蘿,然後道:“這瓶子裡的東西,你可以先交給榮烈驗過,屆時——他應該就會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