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是皇室的標識色。
褚潯陽擡眸:“宮裡送來的?”
“是!”青藤道,跨進門來,將那帖子呈上,“皇后娘娘宣了四喜班明兒個進宮唱戲,說是給各家王府都下了帖子,讓諸位郡主進宮作陪。”
“是麼?”褚潯陽接過那帖子隨手翻開來看了眼,饒有興致道,“唱的可是最近當紅的那出‘玉臺春’?”
“好像是的。”青藤道,想了想又再確認,“郡主去嗎?”
“皇后的宣召,豈有我單方面拒絕的道理?”褚潯陽笑笑,將那帖子扔到一邊,“去準備吧!”
“好!”青藤點頭應下,含笑轉身退了出去。
一直到她走後良久青蘿還一直盯着桌上的帖子,面色凝重。
褚潯陽側目看她一眼:“你有話說?”
“奴婢只是覺得奇怪。”青蘿馬上收攝心神,不解道,“皇后是愛聽戲,可是她在宮裡也養着自己的戲班子,就算是四喜班出了新戲,她叫那幾個伶人去學了就是,何必還要特意的宣四喜班進宮?”
皇宮不比別的地方,戲班子裡又從來都是龍蛇混雜,收留的多是些底細不清的人,傳他們進宮一回就少不得要添許多的麻煩。
羅皇后一向持重,這件事確乎是真做的有些欠着考究了。
褚潯陽但笑不語,那神色之間大有幾分諱莫如深的味道。
青藤不解:“郡主,您是不是知道什麼?”
“萬事都等明日進宮以後再說吧。”褚潯陽道,卻是敷衍了過去。
青蘿見她不欲多言,也就沒再多說什麼。
次日又是四姐妹一起進的宮,褚月妍和褚潯陽之間如今是徹底結了仇,在大門口遇到就是冷哼一聲,扭頭鑽進了馬車。
褚潯陽對此也無所謂,仍是和褚月寧一起登上後面的馬車。
戲臺子是擺在御花園的,受邀的除了後宮再就是各家王府的女眷,唯一可以稱之爲外人的便是蘇皖和拓跋雲姬那兩姐妹。
蘇皖養了半個月,身上的傷還沒好利索,雖然已經可以行動自如,但整個人看上去卻是不復往日的光彩,顯得虛弱而蒼白。
褚潯陽幾人過去的時候,羅皇后正握了她的一隻手惋惜道:“行宮那裡發生的事本宮都聽韻兒說了,你這丫頭受苦了。”
蘇皖是真的委屈,聞言不覺就紅了眼眶,面上去做出溫良恭順的樣子,螓首微垂道:“臣女惶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敢勞皇后娘娘親問。”
羅皇后笑笑,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執着,只對樑嬤嬤吩咐道,“這蘇家丫頭的身子不好,回頭去我的私庫裡看看,尋些好的藥材補品給她送過去。”
蘇皖連忙後退兩步跪下去,感謝道:“臣女謝皇后娘娘關懷。”
“起來吧!”羅皇后虛扶了一把,然後便淡淡的轉開了視線。
她會出面安撫蘇皖,也只是看着蘇家的面子做的一點表面功夫,犯不着太認真。
丫頭把蘇皖扶起來,回到後面她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褚潯陽一行先行過去給羅皇后請了安。
羅皇后面上維持着端莊平和的微笑,略略點頭:“今兒個不必拘禮,本宮宣你們過來也就是圖個熱鬧,自己玩兒去吧。”
“是,皇祖母!”幾人行了禮,就先行退下。
宮女引着幾人去了旁邊給她們預留的位子落座,一張圓桌,要坐她們四姐妹綽綽有餘。
褚月妍看了一眼,卻是嫌棄的撇撇嘴道,“這裡太擠了,給我另外換張桌子吧!”
在羅皇后這裡,各家所佔的位置等級分明,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褚月妍的這個要求甚是無禮。
那宮女的面色一僵,爲難道:“郡主,這裡沒有多餘的桌子了。”
旁邊其實還有兩張桌子暫時沒有人坐,不過也是提前預留下來的,只是客人還沒有到。
褚月妍只是爲了和褚潯陽賭氣,還不會當着羅皇后的面找不自在,當即就是冷哼一聲,道:“那我就去那邊坐吧!”
說着就倨傲的一擡下巴,徑自轉身去了蘇皖的桌旁坐下。
那宮女愕然站在原地,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
褚月歆的面色有些難看,皺眉看向褚潯陽,希望褚潯陽能出面解釋一二。
褚月瑤出嫁以後,明明她更年長一些,卻是回回遇事都等着別人出頭!
褚潯陽卻只當看不到她殷切期待的目光,自顧捧了茶碗喝茶——
褚月妍不在眼前晃悠,她也樂得自在。
臺子上的戲子早就依依呀呀的唱上了,唱的正是時下正紅的一出新戲“玉堂春”,其實說白了,無外乎又是另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再曲折婉轉,到最後也是終成眷屬皆大歡喜。
褚潯陽對這樣的戲碼興致缺缺,倒是旁邊的褚月寧看的興起,看到動情處眼淚就吧嗒吧嗒的掉。
一曲終了,在場衆人,包括羅皇后的眼圈都有些泛紅。
“這樣好的故事,這樣好的唱腔,當真是許多年都未見了。”南河王妃鄭氏在旁邊捏着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水漬。
“是啊!”羅皇后亦是感慨着一聲嘆息,隨即就是興致一提,痛快道,“賞!”
“皇后有賞!”侍立在側的內侍扯着嗓子大聲道。
馬上就有宮女捧着事先準備的金瓜子出來,大把大把的往臺上拋去,烈日下碎金的反射出來的光影奪目,說是下了一場金雨也不爲過。
“謝皇后恩典!”臺上的戲子齊齊跪地磕頭。
羅皇后笑着一揮手。
班主小心謹慎的帶人上來收拾快速的將那些金瓜子撿了,同時飛快的撤換了臺子上的擺設,動作十分利落,不過片刻之後臺上已經換了新戲。
羅皇后此時的興致已經不在戲臺上了,目光似是不經意的微微往四下掃了眼,然後便擡手招呼樑嬤嬤吩咐了兩句話。
樑嬤嬤含笑應了,繞到旁邊緊挨着的一桌,對拓跋雲姬和拓跋榕瑤兩姐妹屈膝一福道:“兩位公主,皇后娘娘請您二位過去敘話。”
這姐妹之前已經私底下動殺手了,自然也是貌合神離。
兩人聞言甚至都沒有給對方一個眼神的交會,就已經各自起身,過去拜見了羅皇后。
“見過皇后娘娘!”
“不必拘禮,過來坐吧,陪本宮說說話!”羅皇后笑道,就近拉着拓跋雲姬的手讓她坐了。
那態度——
稱得上是熱情。
拓跋榕瑤的面色微微一變,連忙垂眸掩飾,也跟着坐下。
兩人謝了恩,羅皇后這日的態度十分平和,平易近人的詢問了這段時間兩人在飲食起居方面的細節,唯恐不適應。
兩人都是循規蹈矩,詳細的回了。
其間的多半時間羅皇后都是握着拓跋雲姬的手在說話,雖然看似只是個不經意的舉動,可是落在旁人眼裡,這差別卻是相當明顯的。
拓跋榕瑤心中不愉又不能發作,放在膝上的一隻手用力的攥着,指甲幾乎要在掌心裡掐出血痕,面上笑容也顯出幾分力不從心來。
而同時拓跋雲姬也不輕鬆——
羅皇后這樣的擡舉,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警覺,繃緊了每一根神經。
鄭氏的目光閃了閃,溫和笑道,“臣妾瞅着母后和六公主倒是投緣的很呢!”
“這姑娘看着爽朗,合哀家的心意。”羅皇后笑道。
拓跋雲姬的心頭一緊,卻是垂了眼睛不叫自己的情緒外泄,做出羞赧的模樣。
鄭氏看着,也只當她是受寵若驚,拿帕子掩了嘴道:“六公主不必拘謹,母后的爲人平時看着端肅,對晚輩,實則最是和藹不過的。日後你若得閒,不妨多往宮裡走動走動,也好陪着母后解解悶。”
“雲姬自幼長在草原,不懂這裡的規矩,不敢驚擾了皇后娘娘。”拖延雲姬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卻帶了幾分靦腆。
拓跋榕瑤見狀,就含笑攬了話茬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恩典,那就是難得是福氣,六姐又怎好不識擡舉?趁着回草原之前,你能得機會多過來對皇后娘娘盡一盡心意也是好的,總也不算白白過來京城走這一遭了。”
此言一出,包括羅皇后在內的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片刻之後,鄭氏才定了定神,道:“怎麼六公主你還要隨五皇子返回草原嗎?”
她這邊得到的消息,是這兩位公主都會留下。
羅皇后對此也甚爲意外,不過卻礙着面子沒有開口,只就掩飾性的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是的!”拓跋雲姬道,“其實這一次我原本也只是跟隨哥哥一起出來長長見識的,過幾日待到哥哥在這裡的正事忙完了,便要隨他一起回去了。”
竟是,白忙活?
鄭氏眼中的熱切勁兒瞬間就淡漠不少,也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桌上的氣氛瞬間有些怪異,褚靈韻的脣角彎起彎起,用竹籤取了一小塊香瓜喂到羅皇后嘴邊,半真半假的打趣兒道:“難得皇祖母對雲姬公主這般看重,您若真是捨不得她,咱們朝中文武雙全的才俊也不少,您瞅着何意的,指一個給她,將她留下也就是了。”
她自己也只是個晚輩,卻拿了別人的婚姻大事來調侃,實在是過分至極。
拓跋雲姬的眼底浮現一抹怒色,卻是不便發作,只就語氣平靜的輕聲道:“安樂郡主,您說笑了。”
語氣淡淡,卻自有那麼幾分深刻的寓意。
“我說真的呢!”褚靈韻分明是看出來,卻還是一派自然的笑道,說着就扭頭招呼了旁邊的彩月過來道,“去把潯陽他們幾個請過來。”
羅皇后對褚靈韻的縱容非同一般,彩月見羅皇后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快不過去傳了話。
原本正看戲看的興起的褚月寧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侷促不安的拽住褚潯陽的袖子,“三姐!”
褚潯陽反手就着她的小指捏了一下,聊作安撫,然後便率先起身,含笑對彩月道:“帶路吧!”
“是!”彩月頷首,轉身先行。
不過就是隔了幾桌的距離,倒也不是真的需要她引路,姐妹三個走過去,依舊是先給羅皇后見了禮。
羅皇后叫了起。
褚潯陽主動開口道:“遠遠的就聽見皇祖母這裡的笑聲最濃,卻不知道是有什麼喜事呢?說出來,也叫孫女們跟着沾沾喜氣兒。”
羅皇后對她向來都是不冷不熱,只就雍容而笑。
“是有喜事呢。”褚靈韻已經徑自接口道,“方纔皇祖母正說着捨不得放了六公主回草原,想要就近在京城這裡給她擇一門親。六公主的身份尊貴,怎麼都不能叫她屈就,我思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你們東宮的門第才足以和她匹配了,你覺得呢?”
若說方纔提議給拓跋雲姬配婚就只是句玩笑話,那麼顯而易見,這會兒這整個事件的性質已經變了。
拓跋雲姬勃然變色,剛要開口,褚潯陽已經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同樣是笑着調侃道:“我們東宮的門第是高,可是安樂表姐你是不是有些心急了,我二哥如今也才十四,你這就開始操心他的婚事了?”
褚琪楓和拓跋雲姬自是不能匹配的,一則褚琪楓的年歲還小,暫時不會急着議親,二來拓跋雲姬比褚琪楓都還要大上兩歲,在西越的貴族階層可是沒有娶老妻的習慣的。
褚靈韻知道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聞言也不見惱,玩味道,“康郡王的年紀的確是不合適,可長孫殿下的側妃上不還沒人呢麼?”
說着也不等褚潯陽首肯就又轉向羅皇后道,“皇祖母,雖然說是側妃,可是琪暉堂兄的身份特殊,想必如果是促成了這門婚事,也不至於委屈了六公主吧?”
側妃!說得再好聽,終究也不過就是個妾。
拓跋榕瑤壓抑許久,此時終於有種大仇得報,暢快淋漓的感覺,忍不住笑道,“難爲安樂郡主替我六姐的這番打算了。”
“本宮和六公主也是一見如故呢。”褚靈韻道,視線卻是片刻不離的盯着褚潯陽,笑意盈盈間滿是挑釁的意味。
“既然是一見如故,我這裡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褚潯陽道,迎着她的視線,面上笑容比她更深,“南河王世子不是也不曾議親嗎?今兒個正好王妃也在這裡,倒不如留個信物下來,迎了六公主過府去給安樂堂姐做嫂嫂,如此一來,姑嫂和睦,以後也可得家宅安寧!”
鄭氏聞言,慌亂之下一下子就打翻了茶碗。
茶水濺了一身水,她驚慌失措的猛地站起來,目光兇悍的盯着褚潯陽。
她想要發作,可這個話題卻是褚靈韻先勾起來的,讓她無從追究。
而旁邊的跋雲姬更是臉色鐵青,她雖然不拘小節,但終究也是個姑娘家,被人這般拿來打趣,怎麼都會覺得難堪。
鄭氏死死的攥着手裡帕子,瞪了褚潯陽半晌,只見嘴脣顫抖而不曾發聲。
褚潯陽於是便又含笑移開視線,再度看向褚靈韻道,“所謂好事成雙,禮尚往來,漠北五殿下的王妃人選不是也尚未確定嗎?五殿下他人中之龍,文才武略樣樣不差,安樂堂姐你又是衆所周知的美女加才女,你們二人,也是一雙絕配。南河王府如果真要議親的話,倒不如兩樁喜事一起辦了,還能省下不少的麻煩呢。”
自打羅皇后傳了她們姐妹過來,這一桌早就成爲萬衆矚目的焦點,雖然當着羅皇后的面沒人敢於造次,卻是每個人都在側耳聽着這邊的動靜。
之前他們議論拓跋雲姬的時候,衆人也只當消遣的閒話聽了,如今褚潯陽公然把褚靈韻給拋出來,四下裡突然就是寂靜一片,無數道視線聚焦,朝褚靈韻看過去。
褚靈韻的臉色漲紅,猛地拍案而起,對褚潯陽怒目而視:“你放肆!皇祖母面前,豈是由得你這般張狂,胡言亂語的?”
羅皇后寵她,這些年哪怕是後宮的嬪妃都要給她幾分顏色,這個褚潯陽,竟敢公然拿她的名聲做笑料?
褚靈韻幾時受過這般侮辱,若不是場合不允許,幾乎就要擡手甩過一記耳光去。
褚潯陽面對她的滔天怒火,卻是兀自笑的閒適自在,提着裙子往旁邊悠然踱了兩步道,“我哪裡胡言亂語了?我可是認真的,安樂堂姐真是不妨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到時候你們南河王府和漠北皇室永結秦晉之好,皇祖父也能跟着舒心不少。”
“褚潯陽!”褚靈韻忍無可忍,嘶聲一吼,那語氣近乎犀利。
她不能當衆對褚潯陽動手,盛怒之下終是一把抓起手邊茶盞用力的砸在地上。
砰地一聲,滿場皆寂。
就連臺上花旦婉轉的唱腔也戛然而止,不過那些走江湖賣藝的都懂得勳貴皇族的規矩,就只當自己是沒長眼睛沒帶耳朵,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又依依呀呀的繼續唱了起來。
鄭氏就褚靈韻這麼一個寶貝女兒,眼見着女兒受辱,眼眶一紅就跪在了地上,抹着眼淚對羅皇后道:“母后,潯陽這丫頭實在是太過分了,韻兒是她的表姐,她當着您的面就敢拿了韻兒的婚事奚落,這——這——”
她說着就有些激動的難以自持,胸口起伏:“簡直欺人太甚!”
褚月歆嚇的臉色蒼白,連忙跪下去請罪道:“皇祖母,我三妹妹只是年紀小,不懂事,請您網開一面!”
說着就悄悄去拽褚潯陽的袖子,想拉褚潯陽一起跪下。
羅皇后面目不知何時早已變得冷峻,她一直都若無其事的垂眸飲茶,直到這會兒才緩緩擡頭朝褚潯陽看去,冷聲喝道:“你還不給本宮跪下!”
褚月寧也被嚇壞了,傷腿發軟,先就已經伏在了地上。
褚潯陽向來能屈能伸,當即也不猶豫,只是相較於褚月歆和褚月寧兩人的狼狽,她卻十分從容,提着裙子腰桿筆直的跪了下去,哪怕是面對羅皇后千里冰封一般的臉孔,她的面上卻還能維持着如沐春風的笑容。
“孫女不過是和安樂堂姐開個玩笑罷了,皇祖母莫要動氣,您要氣壞了身子,孫女如何擔待?”褚潯陽道,語音清脆,全無半分懼意。
羅皇后把持後宮多年,性子專橫,還是頭次遇到這樣不怕死的,心中困惑之餘,面色已經隱晦的變了幾變。
鄭氏卻是不肯罷休,怒聲道:“開玩笑?韻兒她堂堂一個皇室之女的名聲,是由着你拿來戲玩玩笑的嗎?”
她說的悲憤,聲色俱厲。
褚潯陽斂了眸光,緩緩扭頭朝她看去,一字一頓道,“王妃嬸嬸,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鄭氏的心頭一震,還在迷茫的時候褚潯陽已經再度移開視線,看向臉色鐵青的褚靈韻道,“安樂堂姐你是西越皇室之女,不容褻瀆,六公主卻是皇室的貴客,皇祖母今日於宮中設宴款待本是善意,安樂堂姐你的一兩句玩笑話,咱們這些人聽了自是無傷大雅,而且六公主心寬,也未必會和你一般見識,可如若今天的這些話傳到皇祖父的耳朵裡——怕是不妥吧?”
褚靈韻的身子震了震,待要出口反駁,褚潯陽已經搶先一步,再度開口道,“漠北王派遣五殿下和六公主、八公主前來我朝爲皇祖母賀壽,是帶着十二分的誠意的,若是今日這裡發生的事被人曲解了傳到他的耳朵裡,又會叫他如何設想?”
漠北雖然只是依附於西越邊境的一個邊陲小國,但是遊牧民族的民風向來彪悍,又驍勇善戰,哪怕是前朝時候,朝廷也是輕易不會和他們起嫌隙的。雖然漠北王對拓跋雲姬這個女兒未必就有多看重,但卻勢必看重他們整個漠北皇室的尊嚴。
這件事褚潯陽不提也罷,一旦被拉到了整治的層面上,就連羅皇后也不敢輕易碰觸。
羅皇后猛地提了口氣。
褚靈韻被憋的滿臉通侯,用力咬着下脣還是不想妥協,乞求的看向羅皇后道:“皇祖母——”
她的意思,是希望羅皇后能如往常那般圓兩句話替她解圍。
然則涉及朝政,羅皇后也不不得不謹慎處理,心裡暗暗壓下一口氣,冷聲道:“都多大的人來,還這樣的口無遮攔?還不給六公主賠罪?”
褚靈韻始料未及,猛地擡頭,震得頭上步搖劇烈一晃。
她的眼中含了淚,不可思議的看着羅皇后,卻是遲遲沒有動作。
倒不是她要忤逆羅皇后,而是——
她不想在褚潯陽的面前服輸。
拓跋榕瑤的眸子一轉,想着這是個做人情的機會,就笑着開口道,“我六姐也不是那樣小氣的人,安樂郡主又不是有心——”
拓跋雲姬八成是要跟着拓跋淮安回草原了,可是她卻勢必留下,羅皇后既然偏寵褚靈韻,她也該適時地打好關係,將來也能多得一重助力。
拓跋雲姬雖然不想生事,但如今已經顯而易見,褚潯陽還是在有意無意的維護她的面子,否則方纔她直接開口拒了褚琪暉的事情也就罷了,也犯不着再跟鄭氏母女當面對上。
這個時候,她自是不能扯後腿的。
是以未等拓跋榕瑤說完,她就已經淡然的開口打斷,看着褚靈韻道,“郡主是與我說笑的嗎?”
褚靈韻還是死咬着牙關,她不想承認,承認了就等於是被褚潯陽擺佈了。
褚潯陽見狀,就又露出一笑道:“哦?難道是我曲解了堂姐的意思,難道你之前所言都不是玩笑?而是——”
她的話說的極其緩慢,爲的是讓處於盛怒之下腦子可能已經糊塗的褚靈韻能夠把一切的利害關係都考慮清楚。
如果她不肯認錯,那麼就繼續方纔的話題,談她南河王府和漠北的聯姻事宜!
褚靈韻的心裡下意識的一慌,再顧不得許多的慌忙跪在了羅皇后的腳邊,咬着嘴脣艱難說道,“是我一時失言!”
說着就閉眼狠狠的嚥下一口氣,然後才勉強擡頭對上拓跋雲姬的視線道,“六公主莫要見怪,便當是——沒有這回事吧!”
拓跋雲姬也有顧慮,自是不能對她窮追猛打,淡聲道,“郡主嚴重了!”
言罷就輕輕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
她不說追究,卻也沒有主動替褚靈韻求情。
羅皇后卻是準備放褚靈韻一馬的,當即就擺擺手道:“罷了,你們這些孩子說話也沒個輕重,以後多注意一點就是,都起來吧!”
“謝皇祖母/母后!”
幾人給羅皇后磕了頭,紛紛被自家丫鬟扶起來,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遠處的褚月妍看着,大爲遺憾,盯着褚潯陽的背影幾乎想要在她背上戳出一個洞來,恨聲道,“巧舌如簧,居然又叫她給糊弄過去了!”
這個死丫頭,居然連羅皇后的面子都敢駁?而更離譜的事,她在得罪了羅皇后之後居然還能安然無恙!
蘇皖自從上回受傷之後,脾氣似乎緩和了不少,一直冷眼旁觀,臉上也沒什麼特殊的表情,此時聞言也不過冷笑一聲道,“反正她今天是把皇后娘娘給得罪了。”
皇后可是一國之母,哪怕今天她不好當面見發落誰,日後也總有機會。
褚月妍聽了這話,倒是眼睛一亮,隨即又惡狠狠道:“我就等着看,看她到底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褚潯陽這死丫頭,簡直就是她的災星,不僅獨佔了父親的寵愛,還害的她母妃被禁足,現在就連一直最疼她的大哥都爲了這死丫頭的事來將自己罵的狗血淋頭!
褚月妍是覺得,只要有褚潯陽在的一天就絕對沒有她的好日子過,已然是將對方視爲眼中釘了。
蘇皖淡淡一笑,卻沒如以往那般接她的話茬,只是若有所思盯着遠處褚潯陽那一桌。
那裡褚月寧一直拉着褚潯陽的手在嬌嗔的小聲嘮叨什麼,是不是還心有餘悸的拍着胸口。
褚月妍兀自發了半天牢騷沒聽到她的迴應,就狐疑的順着她的視線扭頭看過去道:“你在看什麼?”
蘇皖沒應,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若有所思的沉吟道:“你那三姐和四姐的感情很好?”
事實上褚月妍是對自己所有的姐妹都看不上,聞言就是冷嗤一聲:“惺惺作態!”
蘇皖突然就笑了,那一笑頗有些意味深長的味道,喃喃道:“這是好事兒啊!”
幽幽一嘆,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覺。
褚月妍心中覺得怪異,待要細看之時她已經垂眸掩飾住了眼底的神色,安靜的品茶。
這天的後面幾場戲,所有人都看的心不在焉,只是爲了對外表示之前褚靈韻挑起來的真就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還都得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硬撐。
中午羅皇后在壽康宮設宴款待,席上又免不了一場虛以委蛇的寒暄,所以待到午後出宮的時候,所有的嘴角都已經扯到僵硬。
其他人各自離宮回府,鄭氏母女卻自覺留下,被請到了羅皇后的寢殿。
彼時羅皇后已經換過了一身常服,由兩名宮女服侍着靠坐在暖閣的炕上,她的眉目之間依然可見祥和,但是目光冷凝,卻分明是動了怒氣的。
鄭氏和褚靈韻跪伏在地,使勁低垂着腦袋,久久不敢移動一下。
羅皇后一直沒有叫起,兀自撐着額頭,似乎是已經無聲的睡去。
彩月提了美人錘跪在腳榻上,一下一下替她輕輕的捶着腿,除此之外,整個殿中再無任何其他的聲響,靜的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鄭氏倒是還還,可褚靈韻有生以來還是頭次受到這樣的冷待遇,跪了不多一會兒就是雙腿痠麻,脹痛的厲害。
只是她也知道這次是真的惹鬧了羅皇后,自己理虧也不敢吭聲,只能掐着手心硬撐,渾然不覺是自己居心不良在先才惹禍上身,只覺得是褚潯陽刻意針對,才害的她,更在心裡將褚潯陽咒罵了一通。
兩個人一聲不吭的跪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就在褚靈韻幾乎撐不住要搖搖欲墜的時候,那炕上羅皇后才緩緩睜開眼。
“唔——”她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聲音不高,鄭氏和褚靈韻卻是身子繃直,連忙端正了姿勢一絲不苟的跪好。
彩雲取了兩個軟枕過去,扶着羅皇后坐起來,又遞了漱口水伺候。
羅皇后一絲不苟的做完,這才擡了擡眼皮看向跪在面前的那一雙母女,淡聲問道,“知道錯在哪兒了嗎?”
褚靈韻一怔,猛地就要擡頭,卻被鄭氏暗中拽了一把。
鄭氏以頭觸地,惶恐道,“是臣媳莽撞,沒有教導好韻兒,讓她險些闖下大禍,臣媳之罪,請母后責罰!”
羅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然後又轉開眼睛,看向褚靈韻:“安樂,你呢?”
褚靈韻咬着嘴脣,雖然收到了鄭氏的暗示,卻還是難以接受。
深吸一口氣,她擡頭看向羅皇后道:“皇祖母,孫女承認今日之事的確是做的莽撞了,有欠考慮,可那褚潯陽她也太放肆,居然連皇祖母您她都敢當面頂撞,孫女只是替您氣不過!”
羅皇后的面孔一僵——
她本就不喜褚潯陽,那個丫頭今天又當面頂撞了她,她自然也是記着了。
褚靈韻這話正中下懷,不過此刻她卻不想追究這事兒,只道:“她的事容後再說,本宮現在是在問你,你可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褚靈韻的一招禍水東引失效,也不敢再去挑戰她的耐性,只能一咬牙,磕了個頭道,“孫女不該貪功,去試探拓跋雲姬的底細,險些惹了大禍,請皇祖母責罰!”
漠北送來的這兩個女人是打着聯姻的旗號,所以從一開始羅皇后就多了幾分在意甚至是芥蒂。要維持皇室之中的平衡並不容易,要是被這兩個女人再給壞了局面,那就實在得不償失。不過聯姻一事是皇帝和漠北王之間達成的約定,她也沒有反對的餘地,所以此時被迫被動的接受,心裡就總是帶了那麼幾分不甘心。
而在直覺上,拓跋榕瑤的張相太豔太妖,她更是第一眼見了就不喜歡,於是此刻便下意識的對拓跋雲姬多了幾分關注——
如果這一場聯姻實在不行,從私心上將,她是寧可成全了拓跋雲姬的。
可是左等右等,皇帝那裡聯姻的人選卻遲遲未定,她便有些沉不住氣了,於是今日藉故擺了這麼一局,想要探一探拓跋雲姬和拓跋榕瑤的口風,卻是不想被褚靈韻一攪和,最終便以一場鬧劇收場。
想到這事兒還沒有着落,羅皇后的心裡就生出幾分煩躁之意。
鄭氏就更是不安,小心翼翼的擡頭,試着開口道,“母后,其實今天也不算全無收穫,最起碼可以肯定的知道,會留下來的人一定是那拓跋榕瑤了。”
“知道了又如何?”羅皇后沒好氣道,目光冷冷看向她,“做什麼?你也要到本宮面前來玩這種試探的把戲嗎?”
“臣媳不敢!”鄭氏慌忙垂下眼睛,但也不過瞬間就又忍不住的再次擡頭看向她,道,“母后,臣媳只是擔心。王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最是受不得那些妖媚之人蠱惑的,並非臣媳善妒,而是爲了他的身子考慮,實在是——漠北的那位八公主看着,也不是個省心的。”
褚易民是羅皇后的親兒子,當着羅皇后數落他的不是,鄭氏自是沒那個膽量,所以也只敢迂迴着來,畢竟褚易民好色這一點羅皇后也是知道的。
之前她也沒有準備攙和這事兒,可是這段時間因爲聯姻的人選遲遲未定,她找褚琪炎深談了一次之後得知拓跋榕瑤的去處極有可能就在他們南河王府和東宮之間二者則其一,不覺的就慌了神,於是便求到了羅皇后這裡。
羅皇后的面色不善。
鄭氏知道應該適可而止,可是最近家裡一個點翠興風作浪已經叫她力不從心,如今她是如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一個拓跋榕瑤進門分寵了。
下定了決心,鄭氏便乾脆垂下眼睛自欺欺人的不叫自去和羅皇后對視,憂慮的小聲道:“王爺他什麼都好,就唯獨在這件事上沒有節制,他若是能如太子殿下一般,就算那八公主再如何妖媚一些,臣媳也都不必操心了。”
褚靈韻的心頭一動,下意識的側目瞧了自己的母妃一眼——
這是要禍水東引了嗎?母妃當真也是好算計了!
這件事本是沒有她插嘴的餘地的,此刻爲了竭力打壓東宮也由不得她袖手旁觀。
聊作不經意,她便是脫口呢喃一聲道:“褚潯陽不是說我們南河王府的門第不如她東宮嗎?她要擡舉漠北,皇祖母便就成全了她好了。說什麼做皇長孫的側妃會埋沒了拓跋雲姬,要是做了太子妃了,是不是就合了她的心意了?”
方氏那就是羅皇后的眼中釘,褚易安爲了一個方氏誓死就是不肯冊立太子妃,若說這世上有什麼是羅皇后的逆鱗的話,那麼這件事就絕對是一碰一個準。
羅皇后其實如何不知鄭氏母女是要接自己的手來消災,可是隻要事關方氏,她就會下意識的忽略所有的原則和底線。
擊倒那個女人,重新搶回自己的兒子,已經成了她心裡揮之不去的執念。
以前她每次提及要讓褚易安納妃,他都總有諸多借口,可是如今——
漠北公主的身份特殊,如果拴上了政治因素做負累的話——
“樑嬤嬤!”羅皇后慢慢的想了想,忽而擡頭對樑嬤嬤道,“去御書房看看,皇上若是忙完了,就請他過來一起用晚膳吧!”
------題外話------
錯別字沒改,你們先將就,我沒臉見人了,越來越晚~